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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30日 星期日

【他來自江湖】為三百元離開黑社會 無悔做茄哩啡十年 陳華:理想係做尹天仇 __,他來自江湖,

陳華四十四歲,半生人離不開「黑社會」。真。古惑仔,電影古惑仔,他各「演」十多年。行家眼中,他有社交障礙問題,孤僻,記心超好,瑣琗如《倚天屠龍記》五散人 ...




陳華四十四歲,半生人離不開「黑社會」。

真。古惑仔,電影古惑仔,他各「演」十多年。

行家眼中,他有社交障礙問題,孤僻,記心超好,瑣琗如《倚天屠龍記》五散人姓名綽號,亦能如數家珍,一埋位就緊張大師上身,只有兩句對白,也搞到自己幾乎「經脈逆轉」。

為了等候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的演出機會,他做散工過活,理想是做「仙人球」(被行內人稱為出名麻煩的臨時演員,傳聞《喜劇之王》尹天仇原型。)

「我不介意人叫我死茄哩啡,我目標就是做甘草演員,八十歲還可以演戲,已經心滿意足。」

「茄哩啡」,即「臨記」、「跑龍套」,指戲份少的閒角。有人戲稱「茄哩啡」取自carefree諧音,此刻陳華暢快自在,他樂做「茄哩啡」,「我從來不覺得是貶義,有工開就得。」

內文

屯門山景邨出生,孻子,媽媽在他八歲時癌病過身,八名哥哥姐姐,跟他年紀差一大截,沒有人嘗試把陽光帶進他生命,順利成章,養成牛頸、自尊心強、孤僻的性格。

誰都沒有空了解這個怪人,就連陳華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只知道無法讓自己「定下來」,總要搞一些事才安樂。

「怕悶,要不斷有新刺激,想做眾人焦點,現在看來,DNA早有演員的特質。」

試過整蠱搞喊Miss,被賜英文名Stanley,警惕他醒定做人,勿行差踏錯入監房,少年陳華初生自犢,沒領悟其中深意,被踢出校後,加入黑社會,以賣丸仔、翻版光碟為生,結果有四次坐牢污點。

如電影古惑仔,有日經過屋邨球場,數名金毛青年走近踢他入會。

真的是「一人一支可樂(仆頭),見一鑊打一鑊」?

「冇喎,好客氣,有沒有興趣跟我,咁囉。」

之後,他給大佬一封利是,正式入黑社會。

除了實質勾當,收數、打架、數講,他都是有汗出冇糧出,為甚麼反而是細佬給大佬利是?

「年少無知,唔識計數,傳統係咁,咪封囉。」

屯門是一個特別的地盤,清一色由新義安壟斷。九十年代,三號幹線還未興建,屯門公路經常大塞車,居民自屯門出荃灣,一程車就要一小時,來回兩小時,屯門古惑仔怕麻煩,出九龍搵食意欲不高,外邊的古惑仔也不敢攻入來,怕舟車勞動,輸時間,對家有充足時間擺重兵對戰。

九七回歸的大氣壓下,屋邨仔看不到前途,很多人選擇在熟悉的地頭做小頭目,陳華是其中一人。

「我做古惑仔,不過是為生活,有些人為威,有上位,但我不是。」

屯門出了一個黃俊,元朗圍村人的他,原本綽號「斧頭俊」,憑狠勁打出名堂,以破紀錄轉會費,由「和勝和」轉投屯門「新義安」,之後再帶領門生殺入尖沙咀,連番惡鬥火併,成功搶下尖東地盤,被封「尖東之虎」。

當年很多屯門古惑仔視黃俊為偶像,陳華坦言,身邊不少朋友亦仿效黃俊出位搏殺,但都不得善終,「有一個還因為販毒被捕,在外地判了死刑。」

陳華野心不大,做一些小勾當,但求搵到三餐一宿,但也沒有好下場。

他第一個大佬是情聖,本來答應出來講數,但因為要陪女仔打麻雀,臨時甩底,陳華單刀赴會,寡不敵眾,被六、七名對家圍毆,那四、五分鐘好比一世紀那樣長。他痛恨背叛,於是直闖麻雀館,用滿臉瘀腫如豬頭的雙眼睥住大佬,然後悻悻然離開。

「咁嘅大佬唔跟都罷!」

不久,他過底轉跟另一名大佬,以為有好歸宿,誰知又是遇人不淑。

二000年,他說為社團攬上一宗藏有違法物品的罪名,入獄一年。

出獄那天,心情比判刑更壞。

「陳華,利利是是,出返嚟,唔好再入去啦。」陳華甫出冊就找大佬,沒想到熱面孔貼冷屁股。

打開利是封,一看,裡面躺著的竟是三張「紅衫魚」。

他沒奢望大佬會帶他沖靚涼,揼靚骨,但吃個飯,安排一個臨時度宿的地方,不過份吧。

「利用完,打發你走,很正常,既然他這樣做,我就以後不再找他好了。」

那一晚,在賓館的床上,他想通了,黑道中人是信不過,下定決心,他要離開黑社會。

然而,一日黑社會,一世黑社會。

他經朋友關照,得了一份差事,在餐廳做廚師,有一日,另一名做臨時演員中介的朋友,向他搵救兵。

「有個臨記甩底,你幫我頂個角色呀。」

本著江湖救急,做了人生第一次臨時演員。

陳華演路人甲,看到賊車撞入金舖,要表現害怕,嚇到蹲在地上。

這套電影,就是林超賢的《綫人》。

未拍過戲,聽到槍聲,反應真驚驚,帶隊看到,覺得他是可造之材,之後不斷給他通告。

陳華性格火爆,剛巧跟老闆為了炒牛河是濕炒還是乾炒的問題,吵了幾句,他相信老闆終歸會炒他魷魚,於是辭工,做全職臨時演員。

九小時二百多元工資,但陳華覺得找到自己。

「每日去不同地方拍攝,就算是同一片場,拍的東西也不同,原來我要的是新鮮感。」

第二次演出,拍攝杜琪峰《奪命金》,杜Sir在芸芸臨時演員中,親自選他做壽宴中打麻雀的古惑仔。

之後他的臨時演員之路頗為順利,因為有江湖味,多數演古惑仔、匪徒,惡人。三個月內開七十八組通告,有時會有幾句對白。也試過做一個電台劇集的第一男主角,加上升做特約演員,每組戲有一千多元收入,山大斬埋有柴,試過月入三萬多元。

演了十多次古惑仔後,他開始抗拒,「我已經不是古惑仔,難道錯了一次,以後就只能做這種角色?」後來他想通,一百個古惑仔,有一百種心態,演員就是演員,何必執著過去的心結。

可惜,火爆、多事,多嘴的性格累事,有一段時間,劇組的人都怕了他,不敢用他,接不到通告。

窮則變,變則通,他做帶隊,冷眼旁觀,反省自己問題。

「機會我一直都有,但每一次我都沒有好好把握,令機會變成誤會。」

「導演有導演的拍攝手法,攝影師有自己機位,我憑甚麼指指點點,好心肉緊不是大哂。」

電影圈沒有隔夜仇,過了一段時間,通告又交到他手上。他更加落力,有時嚇怕行家。

《砧板上》演員吳錦泉直言見到陳華,好氣又好笑,「他一埋位就癲,四個字對白,全身繃緊,不停試戲,沒有對白,也是這樣,其實鏡頭未必拍到他,他就是超認真,漸漸會另眼相看,覺得這人有點能耐。」

臨時演員的辛酸很多,其一是不被尊重和重視,最怕被利用熱情,壓低收費。

《新喜劇之王》上映,他在戲院看了四次,觀眾捧腹大笑,他卻暗暗流淚。

「王寶強去女主角家,問她為甚麼不拍戲,女主角說出我們的心聲。我們做了十多年,原來從來沒有人喜歡看我們的演出,從來沒有被尊重過一分一秒。」

「一個喜歡演戲的人,這樣磨了十年,心真是很難過。」

試過很多次,他發誓要轉行,但每次都身不由己,轉頭又回到片場。

「初入行,我跟自己說,只給三年時間,但像無間道,三年又三年,我還是在這裡。」

「這一行很奇怪,愛上它,慘過愛上毒品。」

有次,他問劉青雲,做演員這麼辛苦,究竟為了甚麼,電影是甚麼。劉青雲想了幾秒,反問他「你喜歡做演員嗎」。

「他的意思是,你堅持下去吧,你喜歡就繼續堅持。」

望天打卦更是煎熬。

「拍攝時很興奮,收工還是很開心,但回家倒在床上,感覺很失落,因為不知道幾時會有下一張通告。」

但窩心的時間也不少,像得到一個有發揮演技的機會,得到行家的關心。

多年前,拍《我愛香港》,晚上十一時許,陳華匆匆換戲服,趕著由邵氏片場乘車到坑口,搭尾班地鐵,同劇男主角梁家輝見他趕時間,搶先一步為他拉開玻璃門,好讓他儘快跑到車站。

「那條走廊只有我們倆人,沒有記者,他是真心體恤人,任何一個人。」

過了迷惘期,陳華認清目標,決心腳實地做甘草演員。

從前,為了生活,他做古惑仔,做不法勾當賺錢,今日,生活的意義,就是「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任」,即使住一間丟空多年,百廢待舉,要親手逐條電線鋪搭重新裝修的破屋,他也甘之如飴。

「曾經努力,最後能否達到目標,已不重要,做人不一定要有回報。」

採訪:蕭瑩盈

攝影:阿霆Sunny L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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