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語錄
膠片是怎樣拍成的? 鄭保瑞
膠片就是銀鹽感光膠片,也叫菲林,由 PC/PP/PET/PVC料製作而成。
——網上《百度百科》
睇到未?膠片的本義如此。若問一個大陸導演:「閣下在拍膠片麼?」他會以為稱讚作品有質感。
但你懂的,我們說的膠片,以無綫早前播《西遊記》為代表,不外故事陳舊(古典文學嘛)、情節失實(神仙鬥法嘛)和過量特技(好難唔需要)。
以上條件,鄭保瑞的《大鬧天宮》兼而有之,同馬騮唔同命,他這套贏了十億票房,天與地。但鄭導演說:「《大鬧天宮》都可能是膠戲。」並非謙虛,認真的。
反而,他從不貶低自己舊作。他的舊作與《大鬧天宮》比,財力相差百倍(幾百萬 VS億打億),卡士相差百倍(李璨琛陳冠希 VS周潤發甄子丹),喜歡卻就是喜歡,沒必要看風駛𢃇痛改前非。
他說:「不應該以票房成敗論英雄——政改都係!」
對,逼入繩角的確幾似慘淡經營中的港產片,但靠信念不靠數字,仍然可以嘲笑大笨象霸權——膠!
至於,為什麼香港習慣稱菲林( film)?音譯,因為我哋西囉。
中六合彩
上期訪問邵音音,筆者談及邵氏導演中最喜歡桂治洪,音音姐說:「古有桂治洪,今就有鄭保瑞。」
這天鄭保瑞聽着笑了:「他出番 DVD我全部有買,但未睇。」很是,一心模仿如何走偏鋒,本身便不偏鋒了。
鄭保瑞的故事,卻還得由大路說起。《大鬧天宮》一切很大路,唯一不大路是鄭保瑞。由限米煮限飯的小導演,應該似中六合彩。
「開鏡不久便收到報告花了四千萬,我無法想像,好彩另有專人管錢。錢,幾少幾多,其實永遠唔夠使,有十蚊就諗點樣盡用十二蚊,這樣才拍到電影。
「對住子丹發哥同對住李璨琛當然不同,我都斟酌過語言技巧,但開工殺埋身,直接講道理啫——有冇嗌交?日日『打四圈』
「觀眾動不動批評小成本是膠片,但行內人心知肚明,愈大製作愈有機會膠,因為大而無當才抵鬧。《大鬧天宮》當初在電影雜誌的期待度只獲評一粒星,我完全理解;出來,也只有 80%過到自己關。
「它不是作品,是一項工程。」
革面不洗心
工程,真有如希望工程,一場立己達人的教育。
鄭保瑞不諱言,升呢是必須,也是開心的。「女兒同學的家長來我家,我故意不提《大鬧天宮》,只說拍過《意外》、《車手》,冇乜反應,後來知道了,態度立刻唔同。」
即使家人,也替一家之主「改邪歸正」西裝筆挺搞首映而慶幸。「那副眼鏡是女兒意思,她說爸爸戴咗,個樣冇咁惡。
「所謂世態炎涼,亦不過冷熱感覺啫,氣候總有冷熱,人未喪失感覺就好。」
他尊重過去欠光輝的履歷,稱那些為作品,因為對得住自己。
「不應以票房論英雄,要有是非對錯之分。中共還好,清清楚楚告訴香港人;可惡的是那班拿着數字嘅,將黑講成白。
「我喜歡《猿人襲地球》,只為第一句對白, revolution就是由 say no開始。」
鄭片終不似 TVB《西遊記》膠,勝在他只拍了大鬧天宮一節——那是講反抗的。
「無必要整多句孫悟空罵玉帝『天庭不是你一人的天庭』,懂的自然懂。這是家庭電影,但我加了段火燒花果山後的猴屍遍野。樹塌下來壓死了媽媽,我們認定肚裡 BB應該獲救,這樣最感動人心;但世界就係唔係咁,真實通常殘忍。
「搗亂天庭是敏感題材,你以為大陸唔知咩?妙在經典原著係咁寫嘛。因為時間緊迫,電檢局人員直頭坐喺我身後,睇住我剪出最後版本。我將佛祖五指山改成孫悟空自己抓下來壓着自己,我覺得頑童應該敢作敢當而且唔怕死;但出來,有人笑我在維穩……」
這便是政治之複雜。籌備中的續集,輪到取西經,鄭保瑞說精神一貫,講反抗唐僧。
逃犯
對於本義的膠片,鄭保瑞帶着情意結。「拍一格便少一格,以前得三萬呎菲林搞一部戲,給我不容出錯的痛快。菲林像天星碼頭,像親人,知道有天會失去,才懂珍惜。」
大量特技的神仙打架當然不方便用菲林,二千幾組 data分送外國做後期,每天主要工作是覆 e-mail,睇 e-mail比睇畫面還多,鍵盤上的導演說:「想嘔!」
他心目中終極篇是這樣的:「簡簡單單,一名光頭逃犯(史實玄奘屬於違例偷渡),養了一頭猴子、一隻豬、一條塘虱,沒什麼神通,騎着馬在沙漠行行行,取來的經書其實冇乜人明。」
死俾你睇
這天來到本刊影樓,鄭保瑞不再西裝眼鏡,重新留了鬚,筆者笑他殺性回歸,現正拍《殺破狼 II》。
「我不敢說什麼暴力美學做回自己,心態不同了,有家室後,要常存希望。
「女兒六歲,肚子脹起來,以為便秘,原來是腫瘤,醫生說多數惡性,我如實告訴女兒,她有權知道。她說不怕,但照樣玩耍時,會突然唔出聲靜晒。我和太太半夜在露台攬住互相說:『要常存希望。』
「到開完刀,醫生快步由手術室跑出,我諗都唔敢諗,事後回想,作為拍慣戲嘅,我應該知道急急腳通常代表報喜,好在真的是良性,但那一刻,還敢認自己睇得通嗎?
「一世五吋疤痕,至今傷風都怕睇醫生,女兒過了關;怎料輪到哥哥踏入鬼門關。哥哥大我一歲,早已驗出心臟病,但咁後生不以為意。那天我在泰國拍戲,哥哥替老人家安裝妥電視機,還一起去吃了頓齋,路上臨走時,媽媽說:『咁你就走呢邊,我走嗰邊喇。』當晚突發不治。
「哥哥是個平凡人,但我每次搬屋都靠他才搞得掂,原來,我永遠都依賴他。」
還有,在泰國《殺破狼 II》拍攝期間,兩位打星,吳京的太太臨盆難產, Tony Jaa的父親病重,結果幼者幸運誕下,老者不容戀棧。
「我拍的打戲,是講生死,即係被批評點解要殺得咁血腥嗰種戲,因為,要殺俾觀眾睇,我不喜歡像小說輕描淡寫一句『一刀了賬』,死亡理應寫實得令人不安才對,我尊重生命,不想它來去不明不白。」
長向別時圓
筆者多年前已認識鄭保瑞,未至於會即時獲悉他胞兄死訊的交情。是這樣的,當天本來約定鄭做訪問,可知幾突然,他只得傳來短訊,告知我家事。
我即時想致電親口慰問,剛巧那一刻,快閃熊貓突襲壹傳媒大樓,鋪天蓋地同事們尖叫和歡呼,躲進廁所都隔不了,聽筒背景盡是笑聲太不禮貌,我只好 WhatsApp覆兩句完事。
滿眼紙紮熊貓令我聯想到早逝者的祭品,人間哀樂竟如此同時發生。
這種無常,鄭保瑞當然感受更深。事業一登龍門,家人卻接連出事,有躲得過,有躲不過。
訪問改期於中秋節假期翌日,月有陰晴圓缺,蘇東坡教我們「不應有恨」,但世事,何以「長向別時圓」呢?難道說一句哀樂參半便平分秋色、打和?
——相信等價交換嗎?
鄭保瑞說:「我不太信命運,但一定有些關連。近兩年太忙,真的疏忽了家人,至少應該提提他吃藥,至少,陪他飲多幾次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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