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騷
我最期待的對白出現了！ 吳孟達真係話：周星馳係我老竇！
找達哥容易，但是請得動他做訪問，一點也不容易。
他不上網、不用 WhatsApp，沒有經理人也不請助手，手裡有部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表面磨掉了一半漆的摺龜手機，所有電話自己接聽，但不是每次做訪問他都肯應約。
第一次找他是年頭，他說身體不好（心臟衰竭）想好好休息一下；第二次找他是年中，他說剛從馬來西亞休養回港，有好多朋友想要見；第三次是金馬獎前夕，他說要飛台灣、胞姐又生病入院，不如等到金馬獎結束；第四次總算約到了，就在他從台灣回港不久。
上月的「金馬獎」因為《香港仔》一角入圍最佳男配角，帶着病專程飛到當地出席，可惜最後敗給內地演員陳建斌，達哥笑着說飛過去從來不求得獎，是因為今年前後傳過兩次死訊，是時候趁人齊在朋友面前露露面、告訴大家：「我仲喺度！」
這次訪問時間地點都由達哥決定，時間選在午餐後，剛好完成後可以去醫院探胞姐，地點則挑觀塘工業區的意大利餐廳，達哥居於藍田，常常一個人步行走到觀塘午膳，同一個餐廳同一個座位，見王晶見蕭若元見高志森，近一年因為身體推掉的所有戲，都是在這兒。
戲拍少了，可是依舊相識滿天下，達哥說跟朋友打麻雀去馬場喝咖啡談劇本，聽到的都是熟悉的名字，我立即聯想到早排周星馳與向華強太太陳嵐鬧是非，圈中人個個都撐向太，說與周生不是朋友……這就是周星馳與吳孟達，這對悉日好拍檔若干年後的最大差別。
「我同星仔冇恩怨，係大家 level唔同啫！不念舊情唔係錯，邊個話佢開戲就一定要預我啫？我又唔係佢老竇……佢係我老竇至真！」
當這句我等了好久的對白終於彈出時，出現的方式卻又和我想像中的畫面截然不同，不再是電影裡的熟狗頭和聒不知恥，反倒是對人對事看得透徹、活得豁達。
係囉，誰是誰的老竇，其實又有甚麼所謂？
那些年，酒色財氣一齊嚟！
家姐生咩病？
乳癌，舊年 check過以為好番，原來上咗腦。醫生俾個訊息我哋：睇得好睇喇，廿四小時任我哋探。佢大我兩歲咋，就快 66歲。又唔係操勞，又唔食煙飲酒，做咗十幾年社工，人不知幾咁好，所以話冇分貧賤，人人都有呢一日，係要啲時間適應。
你有冇宗教信仰？
我皈依密宗，有一句說話佛教比任何宗教都高一個層次：眾生皆可平等，人又好，蟲又好，一條魚都好，都可以成佛。念佛之人，起咗惡念、未有行為，已經係犯戒，𠵱家我每日諗少幾個惡念，已經係一種修行。
你覺得惡人有冇惡報呢？
我唔信呢啲嘢，根本唔重要。人唔同年紀，諗嘅嘢唔同，追求都唔同。你當做訪問、出鏡，以前我會打崩頭，好想出風頭，𠵱家是但啦……去到呢個年紀，對以前做過嘅事，真係會後悔，以前我爛賭又夜夜笙歌，但係冇必要週圍去話俾人聽我有幾後悔。
嗰個階段你追求嘅係咩？
貪慕虛榮囉！入行時所謂興趣，其實咪就係貪慕虛榮！我相信𠵱家好多入行後生都係咁諗，唔係真係有興趣，係鍾意娛樂圈表面風光咋嘛，大部份都係，你信唔信？
實際上呢？呢行真係咁風光？
後生一定係輕浮啲，睇唔起老前輩啲……我唔係嗰啲人，唔會做到出晒面，但係心裡邊係唔服：演技啫，好簡單咋嘛，覺得自己係天才，一個唔好彩，得到一個大角色，就更加覺得自己好巴閉。 79年套《楚留香》，我第一次做第二男主角，喺台灣紅到不得了，同𠵱家周杰倫冇分別㗎。嗰陣時開始有錢搵，唔只錢，酒色財氣一齊嚟。
色呢？
晚晚有靚女撲埋嚟嘅……個個喺酒店門口等，你覺得佢靚，只要送下秋波、食下飯，自然有下文。特別係喺台灣。
點解特別喺台灣？
台灣嗰陣時好開放，同埋特別崇拜香港明星，特別響往。
所以喺台灣𡁻完鬆好多個？
咁𡁻完鬆又比較難聽，係一段短時間，做比較好嘅朋友……
真係讀緊《演員的自我修養》
跟住呢？
跟住開始賭錢，俾銀行勒令我破產，又因為 TVB叫我返香港，我唔聽話，覺得台灣嗰邊啲錢仲未搵夠，又玩創咗未玩夠唔肯返……返到嚟開始被雪藏。
雪咗你幾耐？
80年開始，一直到 84年《新紮師兄》開始至解凍。之前我話晒都係第二男主角，嗰幾年咪全部閒角囉，好似黃日華嗰套《射雕》，俾個丐幫長老我做，加埋都冇三日戲。
所以 TVB可以捧到你好高，亦可以踩到你最低。
咁又唔係話好高……塞翁失馬，嗰陣時爭債權人幾十萬，出糧攞一半出嚟還，每個月人工得千幾蚊，唔還得幾多，好彩開始有電影，拍幾日就有一萬幾千，一出糧第一時間攞去還錢。
聽落都安排得幾好，咁點解會諗過自殺？
開頭未諗通嗰陣時，週圍借錢，好似周潤發咁，借得多人哋唔肯借，咪想死囉。我又冇膽又怕痛，一心諗住游水跳海最簡單……
諗住去邊度跳海？
我喺香港仔長大，漁光村對上有個水塘，我細路仔時喺度玩開，諗住死都喺嗰度死。後尾冇膽，咁就惟有喺邊度跌低邊度起番身，但係又俾 TVB雪藏，就開始諗點樣加強自己能力。嗰陣時開始鑽研演技，讀訓練班時， King Sir（鍾景輝）有派《演員的自我修養》，嗰套係抽象啲深啲，我又問關海山借咗好多其他書睇。中國第一代導演鄭君里翻譯史坦尼夫拉夫斯基本《角色的誕生》我最鍾意，深入淺出最易明，我慢慢知道自己停留緊喺咩階段，點樣進步。呢本書好得意，隔兩年攞出嚟睇，領悟又唔同，我到𠵱家都係會間唔中攞佢出嚟睇。
做咗四十幾年戲，仲要睇演技書？
你錯喇，年紀、經驗、理論係基本步，但係創作永遠冇得停！
所以你𠵱家接戲睇劇本，要求係新角色？係未做過嘅嘢？
好痛苦㗎，𠵱家揀角色，唔好以為我哋啲老人家覺得接角色好簡單，合埋眼都做到！……可以！可以係呢種心態，如果我嘅心態係「撈」嘅話……我實應付到，仲要包保冇一個導演會發現我喺度交行貨，就算記錯對白嗡錯對白，佢哋都以為我刻意安排，唔敢出聲，你明唔明個意思？但係人哋唔知，我自己知呀嘛！你話《賭聖》個三叔，係成功、係人都識，我再接個咁嘅角色再係咁演法有幾難啫？所以我話好痛苦，有啲編劇唔知演員心態，或者係唔知我心態，送個劇本嚟，特登打嚟：「喂呀達哥，我搵人度身訂造個角色俾你！」我最憎聽到呢四個字：度身訂造！憑你嘅印象依照個軌道寫俾我，咪即係播番晒啲舊嘢畀我？我以往成功嘅角色，有邊個係特登寫俾我㗎？
我同周星馳再唔係一個 level
聽聞港視套《選戰》廖啟智嘅角色本來預係你，點解要推？
選咩話？唔知呀，唔係因為期唔啱，係因為身體。吳君如、王晶、高志森、黃百鳴，幾套戲我都拍唔到。乜都要推，我心臟發唔到力、行唔得快，亦都唔可以激情。年初細菌感染心臟衰竭，我六十零歲，呢啲叫未老先衰，跑唔到，行遠啲、大聲啲都唔得。
點休養？
會唔會好得番晒？
壞習慣戒晒喇，冇煙冇酒，啤酒都唔飲得。每日要食藥，飲蔘茶，指定要每日飲 900ml嘅暖水，我請教過醫張衞健媽咪個心臟醫生，可以換心，但係我無謂搞到咁大陣仗，只可以慢慢調理，最好，有機會回復到七成。早排先至喺馬來西亞返香港，同屋企人一齊住休養咗幾個月。
年紀唔算好大，突然心臟有事，會唔會打亂咗你唔少計劃？
會，一定會，毫無先兆之下，突然間變咗個心臟病人，可能喪失工作能力。好人好姐唔會諗呢啲嘢，我費事突然間有咩事乜都交待唔落，前排都搵晒律師安排好晒……唔好講錢銀先，個人活動能力冇咗，意志已經大受影響，以前紮紮跳，𠵱家就廢人一樣。前排咋嘛，同王晶又係喺呢度飲茶傾嘢，有兩部戲搵我，蕭若元又係，部監獄戲《壹獄壹世界》又係拍唔到。好耐未試過咁得閒，我就陪多啲屋企人，得閒落嚟呢度飲茶傾嘢，有時見到家輝佢哋落嚟話排劇，又傾兩嘴。有時約啲朋友打麻雀，三四個鐘，上落二三千，不知幾開心。
邊個家輝？
梁家輝！好舒服，有時又約下啲朋友去馬場食下嘢……工作揀啲輕鬆啲嘅去下，好似金馬獎咁，攞唔攞獎我冇所謂，係因為前後傳過兩次我死，過去畀啲朋友見下我。
你就相識滿天下，相反周星馳，個個都話唔係佢朋友。
佢有佢朋友，不過唔係大眾化，超級富豪嚟，飲緊支酒都唔知幾多十萬。
同佢唔再係朋友，因為你開唔起嗰支幾十萬嘅酒？
一定唔係一個 level，我相信佢都係克服咗自己 level先至上到另一個層次，佢以前都係同我哋同一個 level，係唔係？只不過佢賺錢多咗，可能身邊啲朋友就會唔同。其實我哋食嘅嘢可能都一樣，不過飲嘅未必一樣，十萬八萬支酒我就開唔起喇，一兩萬都仲得，但係我都唔會飲。同星仔呢啲，我絕對唔覺得係恩怨，只不過層次唔同咗，我又冇話成日搵佢，咪慢慢淡化啫。
周星馳不念舊情，算唔算係佢錯？
唔算佢錯，唔同階段身邊嘅人一定唔同。我同星仔仲係朋友，正如我小學嗰班都係朋友，不過大家各散東西，幾十年冇見咋嘛！你知唔知，蔡卓妍個爸爸係我小學同學，我都認佢唔出，係佢行埋嚟講咗好耐，我至醒起佢係「扁頭菜」，仲問佢：「點嘛？當年我冇蝦你呀嘛？」
咁點解再同周星馳冇合作？
冇角色啱咪冇合作囉？《功夫》有搵我，但係我真係就唔到期。以後嗰啲，我又唔係佢老竇，冇人話佢一定要預我演個角色㗎！
但係觀眾心裡面睇慣，睇慣你做佢老竇呢？
唉……佢係我老竇就真！幾十歲人，仲有咩求？好話唔好聽，我不學無術，中學都未讀完，唔係做咗呢行，你估我去咗邊？賣力氣、做跟車又要有個病，做都冇得做。大上大落一世人，𠵱家受人尊敬，去到邊達哥前達哥後，會俾面叫聲前輩、叫聲老師，仲有咩求？
達之 LEVEL
無須擔心，雖然遠遠未去到周生嘅 Level，朋友交得都是億萬身家、鋪位亦都買得億億聲，達哥其實甚麼都不缺：中港台到處是老友，馬來西亞有第三任太座和加起來共五個兒女還有外孫，新馬兩地有樓有鋪有投資，從來不用擔心手停口停。手上還在用老式摺龜，是因為他慣了舊那套：「成日有人送新電話俾我，我都益晒仔女同朋友，用唔慣。我唔識上網，慣咗睇書睇報紙睇電視，有時喺電視見到以前做落啲戲，都會睇下……咁抵死嘅，當時又會諗到咁做嘅？」亦因為不上網，達哥說和幾個老朋友搞不清向華勝的香港追思會時間地點，拜託我幫他確定一下，說到時候想去鞠個躬。我心諗，好彩星爺冇帶埋達哥遠離呢個 level，唔係我哋邊有得喺觀塘後巷跟這個老戲骨談天說地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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