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有第壹
尋找他鄉的國寶
「放番低隻馬佢！」
電影《大內密探零零發》裡周星馳叫劉嘉玲放低的那隻馬，應該是一件仿製唐三彩。據說，劉嘉玲把馬摔掉的一幕，是表現了後現代主義和對社會的強烈控訴。認真你便輸了。今天我們認為，唐三彩在唐代主要是用來陪葬的，而在零零發身處的明朝年間更還未出土。文物界要到清末民初才發現唐三彩，而二十世紀初把唐三彩介紹到歐美的正是有「中國古董教父」之稱的盧芹齋。原來唐三彩之外，盧芹齋還曾把兩匹可能被摔過的唐代駿馬帶到美國。
前幾天去了費城一趟，在公要參加美國經濟年會，在私想參觀賓大博物館。風雪關係，航班取消被迫滯留芝加哥機場一晚。又是風雪關係，遲了一天到達費城後才知道博物館亦因惡劣天氣關閉一日。幾經折騰，一覺醒來與大學同事忙了大半天後終於有時間去尋寶。尋找他鄉的國寶，目的地並非費城唐人街，而是放着唐太宗「昭陵二駿」的賓大博物館。
培養中環品味，先談談他鄉尋國寶的回憶，再算算故土買古董的回報。
陝西省昭陵博物館去年公開發文《昭陵二駿，中國等你回家》，要求賓夕凡尼亞大學考古及人類學博物館「放番低隻馬佢」。歸還「昭陵二駿」這兩件重要文物，嚴格來說其實是歸還三分一件國寶級文物。一套六件的「昭陵六駿」青石浮雕，一三○○年來一直屹立在陝西省唐太宗陵墓昭陵北面祭壇的東西兩側。唐十八陵當中，最著名的應該是李世民的昭陵與武則天的乾陵。前者，規模最大，相傳「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曾放於此；後者，規模雖不及昭陵，但乃十八陵中保存得最好的一個。今天我們只能欣賞《蘭亭序》的摹本。真跡下落不明，一個說法是自五代溫韜起昭陵已被盜掘過無數次，另一說法是真跡其實藏在千多年來仍未成功盜掘的乾陵。
是的，盜墓在中國歷史悠久，每近改朝換代掘人祖宗山墳的活動尤其猖獗。一百年前，辛亥革命爆發後不久，昭陵再次被打主意，今次的目標是曾跟李世民出生入死的六駿。颯露紫、拳毛騧、白蹄烏、特勒驃、青騅、什伐赤，都是歷史上有記載過的戰馬。北京故宮的《昭陵六駿圖》，便是金代畫家趙霖依據昭陵六駿石刻而繪。《昭陵六駿圖》已是故宮藏品中難得的精品，原來的「昭陵六駿」有多珍貴可想而知。這裡稍作兩點補充：其一，中國藝術品市場向來重視皇家品味，尤其是歷史上重要的皇帝；其二，中國雕刻藝術多以龍鳳麒麟等虛構的瑞獸做題材，用真有其馬的馬匹做題材的作品非常罕有。重要加上罕有，當然符合中國古董教父的盧氏品味。現職佳士得的羅拉在《盧芹齋傳》這樣記述「昭陵二駿」的故事：
「一九一六或一九一七年，盧芹齋主導了一樁著名的盜墓活動，此事至今被他的同胞視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莫大破壞和褻瀆，甚至有人將之與一八六○年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英法聯軍洗劫圓明園相提並論。事緣他將唐太宗（ 559-649）的陵墓——昭陵中的兩尊石刻浮雕販賣了到國外。中國人至今對此事難以釋懷，對自己同胞竟做出如此出賣祖宗之事感到不齒。這筆交易的確無與倫比，無論是其出自皇陵的尊貴程度，還是其兩米高、一點七米[、重達四噸的分量。出手價也令人咋舌：十二萬五千美元，打破了當時文物成交價格的紀錄。」
翻查史料，盧芹齋原汁原味的自辯卻是另一版本：
「 Those chargers were stolen from the Tomb by a foreigner in 1912, the removal of the heavy stones being discovered, the slabs being confiscated and taken in possession by the then Governor of Shansi Province. In 1915 the late President Yuan Chi-Kai had them officially removed to Peking, a few months after, they were sold to us through another man. It was absolutely legal, those horses were sold by the supreme authority of the country.」
孰是孰非？昭陵博物館叫賓大博物館「放番低隻馬佢」，論據是收藏「昭陵二駿」不但違反了美國普通法中的「盜竊不轉移所有權」和國際博物館協會以及美國博物館協會定下的準則，亦漠視了一九一四年袁世凱頒布的《嚴禁私自售運古物令》。問題是，盧芹齋所指的最高權威是否就是袁世凱？至今仍是個謎，可以肯定的是昭陵六駿被盜期間受過嚴重破壞。
品味要夠中環，尋國寶的回憶對買古董的回報有什麼啟示呢？首先，買賣是否違法，會對文物的市價有重大影響。而什麼年份交易過的文物才算合法，除了視乎法律條文，更加要看法庭判決。二○○三年，美國法庭就舒爾茲一案（ United States v. Schultz）的判決，重判古董商舒爾茲違反埃及文物法轉售一九八三年後盜取得來的文物。一位芝大師弟告訴我，判決之後來歷不明的埃及文物在拍賣市場買少見少，而表明出處來源是一九八三年前已被收藏的埃及文物價格卻顯著上升。能夠洞悉先機在判決前大手買入正貨，投資回報自然跑贏大市。試想，假如一天「放番低隻馬佢」鬧上法庭，昭陵博物館對賓大博物館的強烈控訴會怎樣影響中國高古藝術品市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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