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先見之明的李嘉誠早已撤資，今次港版國安法出爐，他本來可以隔岸觀火。不過，一向獨立的幼子李澤楷，卻成為中美夾心之中的風眼。上週傳出李澤楷正考慮出售香港電訊（6823）旗下國際業務PCCW Global，業務估值高達10億美元（約78億港元）。在香港籠罩《國安法》陰霾之際，時機巧合得耐人尋味。
有熟識這間公司運作的知情人士向本刊透露，國安法的通過，令香港正式變一國一制，李澤楷控制的香港業務變得極為敏感，擔心海外公司對香港公司的不信任，正如美國不信任華為一樣，PCCW Global未來的國際業務將持續萎縮，看淡後市，故趁機賣盤。揭開李澤楷這盤生意，涉及的是中、美情報。然而，在美國眼中，李澤楷是中國的公司；在中國眼中，他卻不夠「紅」。兩面不討好之下，不但近年香港電訊的海外項目已愈接愈少，已接到的工程亦滑鐵盧。
PLCN海底電纜受重擊
2019年，正是香港電訊，成為中美磨心犧牲品的一年。一條全球觸目，連接香港及美國西岸，全長12,800 公里的PLCN海底電纜，去年卻被美國司法部，首次以國家安全為由終止。這條在香港登岸的光纜正是由PCCW Global負責鋪設，早已在深水灣建好光纜登陸站和岸上纜井。這條海底電纜早於2015年落實合作，由 Google 、 Facebook 和香港公司 Pacific Light Data Communication（ PLDC ）合資五億美元興建。Google在2017年向聯邦通訊委員會（FCC）申請臨時工程許可，2018年開始動工，原本預計去年12月或今年1月提供服務。光纜會從深水灣向南，朝著東博寮海峽延伸，直至到達赤柱半島南面，然後會沿著香港海域的邊界向東伸延，並進入南中國海，據知PCCW負責鋪設的香港段水底工程已完成。
不過，PLDC表面雖然是香港公司，背後股東卻是中國第四大電訊商、與華為合作無間的「鵬博士」，美方擔心華為會借此深諳海底電纜，讓北京操控網絡輸送。FCC明言不會授權 PLCN 香港段的商業資料傳輸。苦無對策下，Facebook和Google今年決定入紙申請改建，將電纜另一端改為台灣和菲律賓，今年4月Google正式通過 FCC 審查，批准光纜連接台灣，香港段正式壽終正寢。香港電訊2019年最新年報，PLCN四隻字已消失。
香港電訊發言人向本刊表示，對美國當局的決定感到失望，認為美方的舉措會嚴重影響香港發展成為數據中心樞紐的步伐。雖然香港電訊並不是PLCN海底電纜的投資者，然而美國的決定對所有在香港的營運商都會構成一定程度上的負面影響。對於取消香港段的工程，對公司構成之損失金額，以及會否影響日後收入，公司沒有評論。
- Google和Facebook分別將電纜改由台灣和菲律賓上岸，但PCCW Global 已經建好香港深水灣登陸站。香港電訊發言人指，對美國當局的決定感到失望。
曾與華為沾手敏感項目
另外一條電纜雖然起點不在香港，但一樣「踩界」。PCCW Global於18年曾與華為合作，興建730公里，連接毛里裘斯（Mauritius）與羅德里格斯島（Rodrigues）的海底光纜「MARS」。兩島人口稀疏，合共只約132萬人，在落後地區耗資億元建電纜，似乎是倒錢落海。原來電纜位置，靠近英屬領地查戈斯群島（Chagos Archipelago），這個島對於美國而言，有著重要的戰略意義。查戈斯群島，原本是毛里裘斯的領土，隨著後來毛里裘斯成為英國殖民地，查戈斯群島也隨之變成英國領土。直到二戰完結後，毛里裘斯宣佈獨立，但查戈斯群島甚有戰略價值，英國不捨得失去這個地方，所以用300萬英鎊，向毛里裘斯換取查戈斯群島的主權，成為英屬印度洋領地，方便與美國合作在印度洋建立軍事基地。查戈斯群島是美國其中一個最龐大的海外基地，01年美國攻打阿富汗和伊拉克，都是在查戈斯群島派出戰機。
直至2018年，國際法庭正式就查戈斯群島的主權爭議，舉行公開聽證會，而PCCW和華為，正在該年於毛里裘斯興建海底電纜，而電纜東北方正是查戈斯群島，有指華為此舉挑動美方神經。這條電纜在去年完工並投入運作中。
最敏感是，PCCW和華為的海底電纜佈局，網絡覆蓋據點大部份「一帶一路」國家，這些國家的國防技術和軍事控制能力較低，容易被監聽。華為協助建立海底電纜，透過中國進出口銀行、中國聯通、建行等他們提供資金，進一步掌控當地經濟命脈，提高中國影響力，而PCCW亦參與了這場經濟搶灘戰。
- 華為海洋和PCCW Global興建首條連接毛里裘斯和羅德里格斯島海纜「MARS」，位置接近查戈斯群島，當地有大量美軍和英軍進駐。
曾授權美國政府監聽
香港資訊科技商會榮譽會長方保僑，指任何國家都會從固網、流動電話、互聯網、社交媒體等渠道監聽，而海底電纜更容許駭客更快速駭入系統：「咁美國當然擋得一條得一條，唔會再開一條快速電纜，俾你過嚟去hack入美國系統。」華為創辦人任正非曾堅稱，會拒絕北京任何要求監視美國通訊的命令。但美國官員駁斥說，根據中國法律，任正非不能不從。其實每個國家都有法例，讓政府攞正牌監聽，所有電訊商都要乖乖合作，PCCW便是其中之一，更曾向美國跪低。
澳洲媒體率先於2013年，在斯諾登事件鬧得沸沸揚揚之時，公開一份21頁協議，揭發電盈早在01年，同意將電話、互聯網數據以及客戶資料，提交給美國政府。本刊取得協議副本，由時任FBI總法律顧問Larry R. Parkinson、美國司法部助理司法部長John G. Malcolm及時任PCCW執董艾維朗等簽署。艾維朗是李澤楷多年心腹，他加入公司前，曾是澳洲電訊管理局電訊管理總監，獲李澤楷力邀過檔。09年艾維朗退休，李澤楷用自己私人荷包，掏出1000萬美金挽留對方。
當時電盈和澳洲最大電訊商Telstra，組成合營公司「Reach」，興建連接中國、日本、澳洲及美國的海底電纜。美國FBI及司法部與Reach簽訂合同，要求電訊商儲存兩年內，所有與美國有關的通訊資料，包括儲存數據、通訊紀錄和客戶資料等，保證向美國當局提供有關副本。事件曝光之後，電盈回應媒體指公司只是根據牌照條款，有責任回應美國執法機關的查詢，非美國業務，包括香港業務及客戶資料均不會被呈交予美國政府。
資訊科技界立法會議員莫乃光，向本刊表示，海底電纜訊息量極大，但事實上政府要偷聽等同海底撈針：「我爆你部手機，仲容易過搞條海底電纜啦，點解仲要潛落幾千呎嘅深海？控制海底電纜，將嗰啲資料攞晒返嚟再慢慢分析，實際係搵唔到嘢。但係另一方面，中國會好擔心美國咁做，美國又好擔心中國咁做，始終所有嘢都俾你攞晒。」莫乃光指，海底電纜屬多國合資項目，在中美角力下，未來國際海底電纜項目，美國將很大機會帶頭踢走中國：「中國話我好多錢喎，自己起一條。傻㗎？台灣唔會俾佢上岸，日本俾美國都唔會俾，所以呢個係中美貿易戰（制裁中國）一個有效嘅方法。」
欲賣盤予外資激嬲北京
全球約有95%的數據傳輸，都是透過海底電纜傳送，當中包括話音、數據、影像等，對國家的經濟及安全極為重要。當年英國大東電報局，有意把香港電訊售予新加坡電訊，由於中央不希望電訊資產落在外地人手上，遂支持李澤楷的電盈2000年收購香港電訊，並由中銀牽頭，為盈科籌組數百億銀團貸款。05年，江澤民之子江綿恆的中國網通（906），收購電盈兩成股權，成為第二大股東，進一步滲透香港電訊市場。其後澳洲的麥格理銀行（Macquarie）和美國基金新橋（Newbridge Capital)，而這兩間公司的老臣子，過去曾經受聘於李嘉誠，他們表示有意收購電盈核心資產，李澤楷亦有意高價出售，惹來網通強烈反對。因為電盈和網通簽訂協議，如日後有任何控股轉移行動，要先向網通委任的電盈董事諮詢意見。李澤楷看準漏洞，指電信盈科要賣「資產」，不是賣「股份」，因此沒有違反協議。
李澤楷的高調反擊激嬲中央，李嘉誠擔心兒子玩太大，於是輾轉透過「紅籌之父」梁伯韜，以他名下公司的名義「代客泊車」，斥91.6億元入股電盈，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才能暫時平息中央怒火。據悉，李澤楷之所以處理這個電盈交易，是為日後收購海外資產，特別是傳媒機構鋪路。因為歐美政府一直對中方資金避忌，與北京關係友好的李嘉誠，過往在海外收購巴拿馬碼頭顯得困難重重。
海外收入大減
PCCW Global是電盈在05年，將旗下HKT的國際商業市務部門，和全資附屬的美國公司BtN Access Inc.（Beyond the Network）整合而成。旗下的環球網絡涵蓋11個國家、76個城市，設有125個連接點，有逾60個環球電纜系統，近年與華為深耕非洲「一帶一路」國家。不過翻查香港電訊近年年報，發現HKT連續六年，在國際電訊服務的收益增長已於2015年止步，其後每年再無升幅，2019年更首次錄得2%跌幅。據香港電訊（HKT）2019年報顯示，去年集團總收入有331億元，其中國際電訊服務的收益有73.46億元，佔HKT收入接近三分一，比上年度跌1.3億。
今次PCCW Global傳出賣盤，外界擔心中資接手後，會掌控多個國家電纜，莫乃光形容萬一PCCW容許中資買入是「不理性」，無商業利益可言：「如果有人覺得仲有價值，就應該將佢外國化咗，如果係內地公司買，咁係可以買嘅，但係買完，（國際）ban埋你，其實冇乜意義囉。」但如果是外國公司買，相信中央如05年一翌，會出手阻止。過去李澤楷做的每一單交易，都成為金融界焦點，今次戢手程度，已經不是金錢可以解決的問題。
撰文：張怡
拍攝：石鎬鳴
插圖：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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