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01:回歸25年以來,香港在整個中國的GDP佔比持續下降,陸續被上海、北京、深圳、廣州反超,以至於有一些聲音說,香港的重要性或者說對中國的戰略價值在下降。您因公常駐香港期間,也參加了香港回歸後的「一國兩制」實踐,退居二線回到內地,繼續推動兩地合作,怎麼看這個現象,香港對中國的戰略價值在哪裏?
曹二寶
一、兩個「更小」,更「變不了」
正如你所說,香港回歸以來這25年,有個現象備受香港、海外和內地輿論場關注,就是香港的經濟總量(GDP),早在1998年即回歸祖國翌年,就被廣東省超越;2010年起不到10年,又先後被北京(2010年)、上海(2013年)、深圳(2018年)和廣州(2019年)這四個內地「一線城市」超越;「十四五」期間,可能至少被十四個內地「二線」省市超越。香港GDP的國家佔比,更從1996年16.8%,滑落到目前不到2%。這些都是剛性數據,人們難免質疑香港對國家是否還有戰略價值。重温鄧小平經典論述、初學習近平「七一講話」,就掃除了這種疑慮。
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就是國家改革開放伊始和決定如期收回香港時,鄧小平就預計到:「四化建設,香港出了點力。以後甚至出力更小也有可能,但我們不希望小」;五十年後,「香港在整個國家經濟中佔的比重更小了」。他並指出了造成香港「出力更小」和「經濟的國家佔比更小」(簡稱「兩個更小」)的原因:「中國根基在大陸」,「不在香港」,「中國的建設不能依靠『統一』來搞,主要靠自力更生,靠大陸的基礎。當然還要實行對外開放,吸收外資,但主要以自力更生為主。」鄧小平認為,說「香港不能繼續保持繁榮」,「就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中國的建設,這個估計不正確。如果中國把四化建設能否實現放在香港是否繁榮上,那末這個決策本身就是不正確的。」據此,他提出了「統一以後大陸不會向香港伸手」的原則,就有了香港基本法的特區財政收入「全部用於自身需要」而不上繳中央和中央不在特區徵稅(第106條)等規定。
上引香港回歸祖國後這25年中,它的經濟總量被內地城市或省份超越和國家佔比急遽滑落的數據,印證了鄧小平的預測。當年他做這個預測時,並沒有動搖反而更堅定了他的這個著名宣示和承諾:「就更沒有變的必要」;「五十年以後,大陸發展起來了,那時還會小裏小氣地處理這些問題嗎?所以不要擔心變,變不了。」
鄧小平這裏宣示和承諾的「變不了」,就是他稱為「前五十年是不能變,五十年之後是不需要變」、習近平「七一講話」稱為「必須長期堅持」的「一國兩制」這個「好制度」;就是鄧小平稱為「成百年」不變、習近平「七一講話」稱為「長期不變」的「香港原有的資本主義制度」!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做出「兩個更小」的預測並宣示和承諾「變不了」的同時,鄧小平就深刻指出,這個宣示和承諾,都是「鄭重」和「有根據」的。「鄭重」就是「說話算數」和「講信義」,鄧小平說這是「中華民族」和新「中國政府、中共中央」的「傳統」;是「泱泱大國」的「風度」、「尊嚴」和「準則」。「有根據」就是「這不是信口開河」,鄧小平說「而是考慮到香港的繁榮和穩定同中國的發展戰略有着密切的關聯」,「為了實現我們的發展戰略目標,要更加開放。既然這樣,怎麼會改變對香港的政策呢?」
香港回歸祖國以來這25年,正值習近平「七一講話」稱為「祖國創造經濟長期平穩快速發展的奇蹟」期間,他讚譽香港為祖國創造這個奇蹟,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這些貢獻及其不可替代,集中體現在「十四五」和之前國家賦予香港的十一個定位中。其中,除了三大傳統優勢是回歸前就有的以外,八個新的定位,都是香港在回歸祖國後實行「一國兩制」和「保持香港原有的資本主義制度」,這25年中形成的。
國家賦港這八個新定位是:國際資產管理中心(「十二五」賦港,2011年3月)、全球離岸人民幣業務樞紐、亞太區國際法律及爭議解決服務中心(以上「十三五」賦港,2016年3月)、國際航空樞鈕、國際創新科技中心、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區域知識產權貿易中心、國際風險管理中心(以上「十四五」賦港,2021年3月)。這八個國家賦港新定位,就是「一國兩制」在香港成功實踐25年最閃光的亮點,也是鄧小平當年預計香港「兩個更小」就更「變不了」的根據,即「香港的繁榮和穩定同中國的發展戰略有着密切的關聯」,最有說明力的證明。
二、一入一出,挑戰機遇
香港回歸祖國這25年中,國家有兩大變化,影響香港的全局性功能地位。第一大變化是所謂「入」:2001年12月中國加入WTO,時值香港回歸四年半。中國就從之前向世界開放,變成了與世界雙向開放;世界則從之前只對港澳開放,變成了也對中國內地全面開放。加入WTO至今這20年,就是習近平「七一講話」所說「祖國創造經濟奇蹟」的20年:中國經濟總量長期以兩位數增長,GDP排名達到世界第二了。但就國家佔比來看,香港經濟以其體量遠小於內地各個省區市或省會城市,更是國家整體經濟體量一個零頭,其多項指標在全國的排名,以至世界排名,都相對滑落,是正常的也是必然的。
第二大變化就是所謂「出」:2014年國家資本和技術輸出首次超過輸入,中國輸出產能和技術的「一帶一路」(簡稱「帶路」)建設順勢起步,時值香港回歸17年。中國就從資本和技術的承接國,變成了輸出國;中國經濟亦從之前只「引進來」打造國內市場,向同時「走出去」開拓海外市場的雙向開放,或稱「開放的國內國際雙循環」轉型。香港則以「世界各國各地區和內地各城市難以比擬和替代」的四大「獨特優勢」,即「區位優勢」、「開放合作的先發優勢」、「服務業專業化優勢」、「文脈相承的人文優勢」(香港首屆「一帶一路峰會」,國家領導人演講,2016年5月18日),參與和助力國家推動「帶路」建設,悄然提升自己在「國家經濟發展和對外開放中的功能和地位」(十八屆五中全會決定,2015年11月)。
這兩大變化對香港的全局性功能地位,既是挑戰也是機遇。作為香港傳統優勢的「國際航運中心」,就是最好的說明。中國加入WTO前,全球往來中國的集裝箱(港稱「貨櫃」),只能在香港裝卸,經由陸路水路進出中國內地;加入WTO後,往來中國的貨櫃,就可在中國任何港口裝卸了,無需經由香港。記得2005年我曾參訪當時已建成、正試運行的上海洋山港,得知其水深40米,而支撐貨櫃呑吐量世界第1-2名的香港9號、10號碼頭,水深僅18米,就意識到洋山港的貨櫃呑吐量,遲早超過香港。果然,自2016年起,香港貨櫃呑吐量就陸續被上海洋山、浙江寧波、深圳鹽田等內地港口和新加坡、越南等外國港口超越;世界排名也從第1-2名逐年下降,跌到了目前的第10名,還將繼續下跌。香港三大傳統優勢之一的「國際航運中心」,面臨挑戰。
而在中國資本和技術輸出超過輸入中,順勢起步的「帶路」建設,又給了香港這個傳統優勢以機遇。如香港在中國推動「帶路」建設中,是「國家開放格局的海上重要門户」、「位於全球最繁忙的國際航路」等,就是它在國際航運領域,為世界各國各地區和中國內地各港口難以比擬和替代的「區位優勢」。國際權威機構結合「城市綜合實力」公布的國際航運中心最新排名,香港仍是全球第四。香港在全球各個國際航運中心的地位,更為貨櫃呑吐量先後將其甩後很遠的中國內地或外國所有港口,包括結合「城市綜合實力」而排名其前的新加坡、倫敦、上海等,所不可替代。如香港擁有全球1/10商船隊的所有權或管理權;聚集了世界800多家海運相關服務公司;是亞洲第一大國際船舶融資中心;也是世界第四大船舶註冊地,等等。
三、世界一流,中國之最
這是初學習近平「七一講話」的一點啟示。他在談及「必須保持香港的獨特地位和優勢」時,特別提及香港要「維護自由開放規範的營商環境,保持普通法制度,拓展暢通便捷的國際聯繫」。其中「普通法制度」屬於「營商環境」;「國際聯繫」就是「國際化」。
一是,香港的營商環境國際一流。對此,習近平「七一講話」更用了兩個頂級讚語:香港的「自由開放雄冠全球,營商環境世界一流」。形象、準確描繪出「國際貿易中心」這個香港傳統優勢,經過回歸25年以來成功實踐「一國兩制」洗禮的今日風采。主要三方面:
(1)普通法系滲透西方的全球運行領域。數百年積累的司法判詞都是法律,全球普通法法庭均須依循。就使得人類經濟金融等不確性活動,有可能準確預判營商環境、減少投融資失誤、規避法律風險。這就是習近平「七一講話」表示「中央政府完全支持」香港「保持普通法制度」的深刻考量。
香港可依法聘任外籍法官,是普通法系與大陸法系一個重要區別:前者的法官不限國籍。中資在海外遇到法律爭端,當雙方不願到對方國家提起訴訟時,多選擇普通法法庭。作為中國唯一適用普通法的地區,「十三五」已確定:香港是「亞太區國際法律及爭議解決服務中心」。即使「修例風波」期間,香港訴訟和仲裁製度的全球聲譽未減還增:香港法庭裁決水平,世界排名仍是第三(低於倫敦、巴黎;巴黎適用歐陸法,普通法適用地區香港就排名第二);香港名列全球五大首選仲裁地(低於新加坡、倫敦,高於巴黎、日內瓦)。
(2)語言通行全球各業態高端。英文早已不是「殖民地文化」,而是國際金融經貿法律醫學科學等業態高端的通用語言;高峰會議、高端交流和涉及商業秘密(不帶翻譯)的專業談判,都用英語;全球科學醫學等領域的創新思路或領先成果,都首發於國際權威英文期刋或文獻;香港的英語普及度,高於亞洲各國或地區。
香港回歸後,中文同英文並列為「正式語文」,加上普通話迅速普及,「兩文三語」(中英文和普通話、英語、粵語)是港人獨有的語言稟賦。就使得香港了解、研判世界各地營商環境,有明顯優勢。
(3)智產貿易領先亞洲。「區域知識產權貿易中心」,是「十四五」賦予香港的新定位。香港智權保護水平,接近西方最高水平的歐盟,超過新加坡。作為多份國際智權協議的締約方,香港智權貿易領先亞洲。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和簡單稅制,為智權創造者即市場主體或企業家,尤其在初創階段,提供了智權貿易亟需的融資資源和減免稅負服務。香港是9,000家各國企業首選的商務據點,便利全球市場主體依法自由出入及運營。
二是,香港的國際化為中國之最。香港目前有外裔人口約60萬,全港人口占比約8.6%;其中歐洲各國公民35萬、美國公民8.5萬;外國領事館或國際認可機構125個:62個總領館、57個榮譽領館、6個國際認可機構;中國香港護照全球免簽國家地區172個,多於中國其他護照免簽地域;全球跨國公司在港總部或辦事處多達3600多家:歐盟駐港企業約2300家,都是全球總部;美國駐港企業1,300家(800家涵蓋了美主要金融企業),283家是全球總部,442家是地區總部或辦事處。美、英和歐盟,在香港都有其海外最大商會,等等。
香港中國同胞取得外籍,只要不申請變更國籍,仍是中國公民但在中國境內不受外國領事保護(約500-600萬),他們所持護照,國家和香港特區都視為旅行證件而非國籍證明;內地中國同胞則外籍和中國籍不可兼得。涉及在華外企的全國性法律《反外國制裁法》,不在香港特區實施。
鄧小平創制「一國兩制」科學構想時,就注意到香港的人口構成和市場主體最國際化這個特點,明確指示:「中國要維護香港作為自由港和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也不影響外國人在那裏的投資,在這個前提下,由香港,包括在香港的外國人管理香港。」又指示:「由香港人自己組成政府,不管是華人、英國人或其他人都可以參加,可以做政府僱員嘛,甚至成為香港政府的成員都可以考慮。」就在提出「必須由以愛國者為主體的港人來治理香港」這個「港人治港的界限和標準」的著名談話中,鄧小平特別指出:「未來香港特區政府的主要成分是愛國者,當然也要容納別的人,還可以聘請外國人當顧問。」正是按照鄧小平這些指示精神,香港基本法界定的「香港永久性居民」這個「香港居民」中唯一有「治港」資格的「港人」概念,就包括了在香港「通常居住」滿七年的「非中國籍人士及其子女」。
香港回歸25年來,特區三個政權機關都有少量或小比例外國或外籍人,如政府律政司、警務處和立法會功能界別及法院等;組成政府和立法會的必須是「港人」、絕大多數是中國公民,但其中一些人有外國居留權;組成法院的未必都是「港人」更不限國籍;除了主要官員、立法會主席、首席法官等必須由「港人」中沒有外國居留權的中國公民擔任的職務外,「港人」中的外國或外籍人和有外國居留權的中國公民,均可擔任這三個政權機關的各級職務。以國家為單位的國際組織或國際會議,作為中國代表團成員參加的香港特區官員中,也有外國或外籍人。
三是,香港的簡單稅制和宜居條件,位居世界前列。香港稅制簡單,最吸全球企業家眼球:直接稅只有三項(物業稅、利得稅和個人薪俸稅),稅率低且有較高免稅額。如香港個人薪俸稅和物業稅均15%;利得稅按兩級繳納:首200萬港元是8.25%或7.5%,其餘是16.5%或15%,而新加坡的利得稅是17%;香港不徵銷售稅、消費稅、增值稅、股息稅、遺產稅和離岸活動利得稅等。
香港宜居條件亦居世界前列。如犯罪率較低、破案率較高(全球最安全城市之一),醫療服務效率排名世界第一(全球評分87.3)和人均壽命最高(男82.9歲、女87.95歲),等等。
香港素有「紐倫港」美譽。不只因為紐約、倫敦、香港長期排名國際金融中心的「三甲」而香港行三,主要因為「世界一線城市」首榜的前三名就是這三個國際超大城市、香港長居第三。實際上,發達經濟體如「紐倫港」等,從未將GDP列為經濟發展目標;「世界城市」的等級劃線,也向來不以GDP而以營商環境和國際化為評定標準。而這兩個評定標準,恰恰就是習近平「七一講話」特別讚譽並說「中國政府完全支持」香港長期保持的兩個「獨特地位和優勢」:「自由開放規範的營商環境」和「暢通便捷的國際聯繫」。
綜上,香港對國家戰略價值,就是鄧小平說的在「一國」和內地即國家主體實行社會主義制度這「兩個前提」下,或習近平說的在「『一國兩制』的最高原則」即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這個前提下」,長期保持原有的資本主義制度。香港這一戰略價值的衡量標準,不是GDP及其國家佔比,而是「世界城市」等級劃線的標準:營商環境和國際化。正如習近平「七一講話」指出的,香港「在構建我國更大範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對外開放新格局中發揮着重要功能」,除了「積極融入國家發展大局、對接國家發展戰略」外,他特別指出香港還需「繼續保持高度自由開放、同國際規則順暢銜接的優勢」。其中「高度自由開放」就指香港的營商環境世界一流,「同國際規則順暢銜接」就指香港的國際化為中國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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