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房屋署的商場和停車場計劃化身「領匯」上市，被鄭經翰大力反對，引來大批民眾示威聲討。今日，大家都深明「領展之惡」。
2009年，由一班青年人發起的「反高鐵停撥款大聯盟」，亦被民眾指「阻人搵食」。當年大聯盟的骨幹之一朱凱廸今天回想：「有啲道理原來越耐嘅時候，越驗證到佢係正確。」接近十年過去，當年的反對理據經得起時間考驗。
在正式通車前，讓我們回顧這條僅廿六公里，造價卻高達$844億的鐵路，對社會、社運、議會甚至是法制的影響，不讓一路向北的高速列車帶走這些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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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零年一月一日，任立法會財委會主席的劉慧卿邀請了「反高鐵停撥款大聯盟」成員朱凱廸上她的網台節目「議會內外」，大談反高鐵的策略。
如今兩人的身份已經一百八十度改變：劉慧卿在前年結束了廿五年的議會生涯榮休；朱凱廸則由社運份子搖身一變成立法會票王。剪掉了當年一把長髮的朱凱廸，回想起反高鐵運動之初，自己對議會運作可謂一無所知：「嗰陣我都唔知有個『立法會工務小組』，過完工務小組又要過財委會。」
苦行扭轉民意
反高鐵運動在零八年由菜園村迫遷問題引發，卻長時間處於民意劣勢。零九年年中城大專上學院社會科學部的調查就顯示，只有約16%市民反對興建廣深港高鐵，逾8成人支持。朱凱廸仍記得，當年十二月初高鐵撥款首次被交到工務小組討論時，議會外的集會如何冷清：「第一次都係好少人。嗰陣我哋仲未做到場外影像直播，成班人淨係喺出面聽住個收音機。」
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場外示威，凝聚的力量都越來越大：「每次隔一、兩個禮拜，再儲民意，再諗吓下一次點做好啲，就一次比一次多人，技術就會好咗，錢又會多咗。」當年的運動被標籤為「八十後的抗爭」，大部份反高鐵的中堅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以朝七晚十二、每廿六步一跪的苦行感召市民。民意到一零年一月初被扭轉，港大的研究顯示，有45%市民反對或要求擱置高鐵撥款，而同期支持興建的則有47%。即使香港高鐵在工務小組順利獲得通過，數以千計的市民仍未放棄，繼續包圍立法會向接續上演的財委會施壓。
公平為先 立場最後
「我自己做咗財委會主席七年，我好多謝議員，係議員選我架喎。有一、兩次仲係冇對手之下過。」劉慧卿回望過去在財委會的歲月，總難掩自豪：「有次仲好笑，同陳鑑林選，平票啊，抽籤佢都輸埋。」
但面對均勢的兩邊民意，經驗豐富的卿姐早料到這會議將是極大挑戰：「咁梗係好大件事」卿姐話，她當年已不贊成高鐵撥款議案，但坐在主席台後面，她從不考慮自己的立場；特別是夾在堅決要高鐵上馬的政府、「打爛沙盤問到篤」的議員們以及臨近沸騰的場外民眾之間，更要堅守主席的角色：「要好公開、公平、公正，搞好個場去俾人發表意見，令到大家都無得投訴。」
卿姐記得，財委會正式召開前，她和時任運房局局長鄭汝樺坐低商討會議安排。當年的鄭局長為求高鐵上馬，不怕與議員耗時間：「鄭汝樺話：『開二十節』咩話？即係四十個鐘喎。我話你係咪發癲啊？『啲議員要講嘢啊嘛，我咪俾佢講囉。』」劉慧卿於是託時任立法會秘書處秘書長吳文華，諮詢各議員要發問的問題：「於是加加埋埋，就應該只要十四節內。咁局長梗係贊成啦，二十佢都制喇。」
但在泛民議員窮追猛打下，財委會由零九年年尾開至一零年，到一月十六日，經過四日合共三次會議，依然無法進入表決。「普通做法就梗係話休會啦，下次搵個時間再開。但我覺得都就嚟完，於是叫秘書諮詢議員，話我想繼續落去。」結果在取得建制、泛民議員們的共識下，兩度加時，高鐵撥款議案才能附諸表決。「佢哋都知道，就算講夠六十節，有啲位政府都唔會褪架啦。」
「嗰兩次，我話要加場，我係好小心去做。」卿姐話，身處議會內不能只顧大樓內發生的事，也要留意民眾的情緒：「如果我突然有個決定係好爭議，議員喺度瓜瓜嘈，一定影響到出面。當你知道門口有成萬人，個個好似老虎仔『唬唬聲』，咁你更加要小心啦。冇理由坐喺個主席位，講啲好挑釁嘅說話嚟刺激佢哋架嘛。」當日劉慧卿亦曾提議過為會議「劃線」，定結束時間，但在泛民議員強烈段對下收回建議。
最終在當晚六時半，立法會的表決鐘聲響起兩分鐘後，廣深港高鐵香港段的首項撥款以三十一票贊成、二十一票反對獲得通過。整項議案討論了超過二十五小時，是當時立法會審議單一項目的最長紀錄；當中議員更合共提問了二百四十七次，數量亦創當時新高。
「我好高興之後各方面係冇咩人批評我。」當日所有議案通過後，鄭汝樺特地走到台前，將右手放到額角，向卿姐敬禮。「第二日佢仲送咁大包花俾我，我嚟手送咗俾秘書長吳文華囉。」同月明報更以「民主派掌權不是洪水猛獸」為題撰寫社評，指劉慧卿主持會議的表現足證泛民主派都有上台執政的能力。
議會內同外的期望落差
但對於包括朱凱廸在內的場外民眾，表決鐘的響起等於「突然死亡」：「嗰場仗基本上就係輸咗。」
「議會內同外係有個落差。」
當日議案一通過，數以千計的反高鐵市民就衝出馬路，包圍整棟舊立法會大樓；有部份示威者嘗試衝開警方鐵馬，更有一大班民眾手挽手躺在遮打道佔領馬路。「我哋嗰陣會覺得，我成世人係砌呢鋪架喇，好多人都瞓晒身。」朱凱廸嘆道。當日有數千港人留守立法會，逾千名警員出動胡椒噴霧及防暴盾驅趕，是當時回歸後最大型的警民衝突。
「但個議會本身都冇個心態係要鬥贏(政府)，我感覺到。」當年「點人數」、海量的修訂案等真正的拉布手段皆未出現：「嗰陣都未有人諗過要咁用財委會(拉倒議案)。嗰陣連黃毓民都未開始拉布。」該次財委會最激烈的場面，就只是毓民在預備會議中與詹培忠互相指罵。
但朱凱廸認為，當時的反高鐵民眾亦並非單純得期望單靠議員們就可以將議案拉倒：「我哋出面對議會有好樸素嘅期望就係，希望佢哋頂耐啲啦...頂耐啲我哋出面就捱耐啲，會聚集多啲人架喇。」他們期望最終有個「零三七一」的翻版：「田北俊倒戈、田北俊跪低！我哋期望出面要好多人，多人到入面啲人要好驚嘅。」
朱凱廸沒有怪劉慧卿未用盡主席的權力嘗試拉倒高鐵：「我可以想像，其實嗰日如果你又再捱到，即係如果劉慧卿佢用非常手段令到個會延長，咁可能再下一次，政府嘅壓力係會再大啲。但係咪會大到令到佢要撤回呢？我覺得又未至於。」
若再重來...
經過8年沈澱，朱凱廸回望整個高鐵抗爭，他認為有可能改變形勢的契機並非在表決當日，而是在早一個晚上。當日的財委會結束後，近三千民眾由中環步行到上亞厘畢道，途中衝破了警方防線，聚集在禮賓府外要求特首曾蔭權對話。
「上到去先發覺，人真係好多，成條上亞厘畢道爆晒架喎。有啲人就話，不如唔好走啦。」但當時反高鐵停撥款大聯盟已和群眾約定要和平散去，翌日繼續立法會外的抗爭。「俾我揀多次，可能我會大膽啲留低囉，可能會係另一次佔領嚟架喎，冇人會清到你走。」
「嗰次應該係自從六七暴動後，都冇試過咁多人咁樣上禮賓府。其實係幾symbolic。對一個唔民主嘅政府嚟講，民眾示威，無非係想佢交返個權力出嚟。嗰次係對準個權力核心好大嘅抗議。」
不過時光不能倒流：「你係冇辦法想像，同樣嘅處境可以複製多次。」
議會暴力越演越烈
劉慧卿記得，當日財委會結束後，鄭汝樺和一班建制派議員從舊立法會大樓東面的後門離開，前往停車場，登上政府一早預備好的van仔。無奈民情太洶湧，各人只能重返大樓內躲到半夜。相反卿姐施施然由正門離開，沿路無任何阻攔。
回想整個審議高鐵撥款的過程，由場內到場外，可有關鍵的時刻扭轉局勢，阻止這條引起十年爭拗的鐵路上馬？「我覺得無辦法架喇。」卿姐答得直接卻略欠想像力：「因為你唔夠人投票反對嘛。」她認為，即使外面群眾的行動做得再激進，都不可能停止高鐵駛入香港：「我成日都同啲年青人講，你幾時暴力得過啲警察？你幾時暴力得過解放軍？你搞到血流成河，咁又點姐？咪第日又過。」
「但嗰次確實係『議會暴力』，因為佢多人多票，就格硬投贏我哋囉。」高鐵撥款議案不單突顯了立法會功能組別缺乏廣泛代表性所形成的「議會暴力」，更顯示香港政府只求議案通過，不善甚至不求在議會內以至在社會上化解分歧、凝聚共識的施政方式。「政府始終冇吸取教訓。當你有好大嘅矛盾，你應該多啲同議員溝通，去妥協、去搵個共識。」
高鐵會議揭示了議會內泛民和建制之間的僵局，往後在議會內的紛爭只越演越烈。建制派為求控制會議，開始佔據各委員會的主席位置。部份泛民議員為阻撓惡法，亦不再只向官員窮追猛打發問，其他更激進的拉布手段亦漸派用場。在政府施壓下，建制派剪布手段就越見粗暴，議員被趕出會議廳屢見不鮮；曾鈺成的「返嚟就郁」言猶在耳；陳鑑林憑直覺「認為」高鐵追加撥款獲得通過依然歷歷在目。長毛、毓民等唯有靠「掟蕉」、衝主席台回敬。「梁君彥都呻，『政府話自己處理唔到嘛，我咪要硬啃囉。』政府唔肯去理順個議會，就掟嚟立法會，數夠票就過啦。」
八黨共識
劉慧卿認為，高鐵撥款所反映出的議會僵局，其由來可追溯到更早之前：「議員本身好多嘢係可以大家妥協到。」
在九七前、後，立法局以至立法會曾經有過「八黨會議」，議會內各黨派各自派出代表，開會商討社會上的爭議，祈求在會議外達至共識：「每一個月各黨輪流揸莊，你揸莊嗰個月，如果有突發嘢，認為要開會傾嘅就吹雞，八黨坐埋嚟傾。」
這個「八黨會議」在多個重要時刻都曾發揮過關鍵重要。零一年美國發生911恐怖襲擊，嚴重打擊全球經濟：「我同田北俊講，喂八黨開會好唔好？大家就即刻開會。傾晒啲刺激經濟嘅建議。」八黨將建議交予時任財爺梁錦松，結果大部份建議就出現在翌年的預算案中，順利通過
零三年沙士在淘大花園嚴重爆發：「我哋嗱嗱臨八黨坐低，傾咗都唔使半個鐘，大家就決定要隔離淘大花園。董健華個人船頭驚鬼，船尾驚賊，邊度夠膽出嚟話隔離，佢驚人暴動嘛。我哋八黨企出嚟，我哋同你揹飛。」結果八黨開記者會提出建議後數天，政府終宣佈將淘大隔離。
但這種尋求共識的方法很快失效。零四年立法會選舉後，首次參與直選就順利當選的田北俊表示，以後不會再有「八黨會議」：「點解啊？『中聯辦反對。』點解反對啊？『八黨係將香港扭轉，香港係行政主導，你而家變咗立法主導，咁就唔應該。』」
「俾人鬧一鬧 ，嗰班失匙夾萬就全部唔敢搞喇，但政府話自己主導，又冇能力主導，咪搞到而家咁嘅死樣囉。」
記者：關冠麒 林碧君
攝影：廖健昌 于港民
來源 source: http://nextplus.nextmedi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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