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訪
藝技回憶錄 徐錦江
你認識徐錦江嗎？
印象這東西，很難抹掉的。
我媽媽是一個很注重禮貌的人。
記得那些年，哥哥帶女朋友見媽媽。「見面會」完結後，媽媽說女朋友沒禮貌，因為見面時沒跟她打招呼，哥哥當然說有，說是媽媽聽不見而已。
我不記得最後爭拗的結果，此後，就算女朋友每次都跟媽媽打招呼，但媽媽就認定她是一個沒禮貌的女生。
徐錦江亦如是。
就算他最後一部三級片已經是十七年前了，但人們總愛將他的名字與「三級片」掛鈎。
我問，「三級」是否他的代表？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代表？你說得出來的都是代表啦。《玉蒲團》我都連續拍了三部啦，葉子楣、李麗珍、舒淇，不停換人。」
這些年來，他多以藝術家身份自居。
他並非半途出家，實情是「重操故業」。
在醫生家庭長大、畢業於廣州美術學院、師承已故嶺南派國畫大師關山月、有收藏古董木家具、藝術品習慣。他的作品曾在巴黎大皇宮美術館
展出，中國郵政部亦以他的畫作發行郵票。
白居易的《長恨歌》中，有這麼兩句：「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雖然未必能全套用在徐錦江身上，但總覺得有種互相牽引的感覺。
你，真的認識徐錦江嗎？
學醫
徐錦江永遠都是笑瞇瞇的模樣。
很難想像得到，一個昂藏六呎的成年男人，跟他對話時，是斯文有禮陰聲細氣，還不時附上笑容，感覺其實親切得很。
還是我媽媽有眼光，她早年已看上他高大的身形，還跟我說覺得徐錦江很「得意」，經常笑笑的。那時我心想：「你一定沒有看過、或不知道他拍過三級片。」當告訴徐錦江，我媽媽很喜歡他的時候，他沒說甚麼，只是笑得羞澀。
徐錦江祖籍東北哈爾濱，廣州出世。出身富裕，文化大革命抄家時，廣州第一家抄的，就是他們徐家。抄出的財產，足足放滿十一輛卡車。
「是我們家，是有經歷過，被人迫走。但那時我年紀還很小，都是聽姑姐、阿叔說，所以對於我像是沒任何影響。我阿爺的阿爺是由北方一路走來南方，然後現在我們這一代全都去了美國。」
他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秘魯人，父母在澳門讀書時認識，後來一起當醫生。他整個家族都是醫學世家。
「爺爺、姑姑、叔叔，全都是醫生。包括我現在的堂妹、堂弟，他們現在全都在美國。小我兩歲的妹妹以前也是學護士，後來學琴，現在教琴。」
因為是長子嫡孫，從小徐爸爸便對徐錦江悉心栽培，好讓他日後能繼承「醫」缽，不過徐錦江偏偏是個不喜歡讀書、坐不定的孩子。
「初中開始，爸爸已經請他的同事、或者學生來跟我和妹妹上課，要我們學習醫學知識，解剖學、血管、骨骼、用藥等。但我不喜歡死記硬背地讀書，我真的不行了。爸爸便問：『咁你鍾意學咩？』一開始我說音樂，但全日學音階、指法，在房練小提琴最少要一小時！我練琴練到瞓喺度，因為真的太苦悶最後，覺得畫畫可以四處走，因為寫生，尤其是畫風景，你不去看是想像不到的，於是便揀了學畫畫。」
父親與已故嶺南派國畫大師關山月是世交，在香港的兩間診所都是由關山月題字，於是徐爸爸便將徐錦江拜到關山月門下。學畫畫同時，徐錦江也考上了廣州美術學院。二十歲時，父親因心臟病發過身。
「我幾欣賞爸爸，他臨過身前的幾小時，還在幫病人診症。我記得他晚上八時看完症後，才叫救護車到醫院，然後便過身。父親過身後，診所也結束，媽媽因為受打擊，回美國去。」
男兒淚
好端端一個畢業於美術學院的學生，應該從事有關藝術的工作吧。徐錦江也說從來沒想過當演員，他在廣州美術學院畢業後，路經香港到美國找爺爺。在香港期間，被麥當雄、麥當傑發掘。
「原本後日便要飛美國，在尖沙嘴『花城』吃午餐時，麥當傑見到我，走過來問我做不做演員。其實那時候很多人都叫我做 model、做歌星，但我就是不相信。麥當傑又說誰人誰人是他捧出來，最後我把電話留給他。誰不知他第二天便打來，那時我還未睡醒，他問：『下午可不可以嚟嘉禾試鏡？』我好奇，便一試。去到，嘩！大哥呀、麥當雄都在。那時我長頭髮，他們問我可不可以剪短。好啦，剪吧，誰知愈剪愈短，最後剃頭，哈哈哈。」
由於生得高大，加上外形粗獷，徐錦江所飾演的角色都是惡形惡相。九一年，他首次接拍三級片《玉蒲團之偷情寶鑑》。
「麥當雄、麥當傑跟我說，演員不應該停留在一個角色、一種類型，這才是一個好演員。我接受他的說法，因為是他帶我入行，我相信他不會害我。只是我不知道接了第一部《玉蒲團》，後面全部都係……哈哈，那段時間拍的，全都是三級片。」
幾年下來，他拍的三級片數量，冠絕同行男星。九七年，他更推出全裸寫真集《形神集》，更被稱為「啫神」。一個男演員，拍三級片、出全裸寫真，走得未免太前。徐錦江畫畫派別屬於嶺南畫派，它是傳統國畫中的革命派別，以創新為宗旨。或許，在徐錦江的體內，早有了創新革命因子。
「出寫真集，只是我對藝術追求的方式。演員，本來就是用你自己的形體去演繹、表演。寫真集是表現自我的一種，所以我覺得沒問題。但我媽媽、妹妹都不喜歡，拍之前我沒有告訴她們，因為覺得這是自己的工作，沒有必要告訴她們。
「我覺得很不舒服，我不知道我的寫真集會影響到她們。哪怕當時拍那麼多三級戲，街坊會跟我媽媽說：『依家徐錦江係咪好窮呀？係咪等錢使呀？』我覺得好似間接傷害了我最親、最愛的兩個人，我真的很不舒服。」
後來妹妹結婚，她也不敢告訴丈夫及夫家有這個哥哥。我問：「那甚麼時候才讓妹夫知道？」這時一直笑瞇瞇的徐錦江嘗試努力地擠出笑臉：「沒有啦……我跟妹妹沒有……（沒聯絡？）對啊，很多事情，就是那些電影……所以我經常覺得對不起她，真的很難聯絡，尤其是那段時間，傳媒說很多，那時候寫真集真的很犀利。」
從那時開始至今，兩兄妹差不多廿年沒有聯絡？徐錦江黯然地「唔」了一聲，然後……
「前年打過電話，我姑姑要我打，她很想我們和好，其實當時我姑姑都接受不了我拍三級片。因為我們家……哪怕我做演員，他們都會覺得：『點解唔好好讀書？』我爺爺嫲嫲過身後，姑姑到北京找我。找不到我，堂妹便上網找，一定要把我找回來！
「我兒子十多歲都未見過我那邊的親戚，一直都是去婆婆那邊。堂妹找到我後，我帶兒子到美國，帶他見見我們的親戚，之後姑姑便要我打電話給妹妹。電話接通，我一聽到她聲音便哭……我不知道我們算不算和好，我亦都不知道可以說甚麼，都不知道……我只覺得讓她們不開心……我自己也不舒服……」
感性男
說起家人，徐錦江的黯然令人意料不及。說到跟妻子的認識，更為羞澀。他跟太太殷祝平（螞蟻）只見過三次便結婚。第一次，他已不記得年份，他在雲南拍戲，臨走的一天，他在酒店大堂看到酒店外的太太，那時她的太太還是個軍人，於是徐錦江便叫了劇組一個女生出去充當前鋒。
「我跟那個女生說：『你快啲截住佢，等我同佢講。』女生達成任務，徐錦江便上前介紹自己：『我叫徐錦江、我係演員，我想同你結婚。』這時沒有甚麼唐突不唐突，因為我要飛走哈哈，所以要用最快的速度來表達自己，但她亦都用最快速度拒絕我：『唔可能！我從來沒有考慮過。』」
第二次見面是九二年在北京拍攝《飛狐外傳》，太太與朋友到片場看偶像張敏。二人再次相遇，這次他又爭取時間。
「她記得我，因為她印象中哪會有人像我那樣白痴呢？那麼黐線的人，一定記得，哈哈。我問她：『你幾時走？你俾一個禮拜我，同樣地點、同樣時間，你等我。』一個星期後，她果然在約定的地點，第三次見面後，我們便結婚了。」
婚後，兒子徐菲在○○年出世，今年十五歲。提起與兒子的軼事，徐錦江忍不住笑起來，那個笑容，帶點甜。他說以前很少時間陪伴兒子，整個小學階段，幾乎沒有陪他成長。直到一次看到兒子寫的短文。
「他每個星期都會寫一篇他自己的感受給我，這事情堅持了很久，從小時候的幾十字，後來一百字、四百字，到現在八百字，我每個星期都會看。其中有一篇文章寫到：『每天放學，看到家長們接同學回家，自己只得外公接。有一天，我看到一輛熟悉的車，由遠而近，停在學校門口，從車上下來的人，就是我經常想出現的人，就是我爸爸……」
說到這裏，徐錦江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臉上依然笑着，但眼內泛起了一層淚光。我不知道搞藝術的人是否特別感性。
「兒子說他的眼眶都濕了！眼睛都模糊了！因為爸爸來接他。兒子上車後，突然間說：『爸爸，我口渴，我去買礦泉水。』落車後，原來他跑去跟同學說：『我爸爸嚟接我！』我看這封信時都有哭，現在說起來都想哭……看完這封信後，便決定要多點時間陪兒子，以後暑假都不接戲。」
互聯網發達，有不少青春期的男生都好奇上網看色情影片或資訊，電影《玉蒲團》絕對是少男「恩物」。徐錦江說在北京讀國際學校、正值青春期的兒子不知道他拍過的電影。
「他還未夠十八歲，哈哈哈。就如我太太，最初不知道我拍的電影，到她理解接受，都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很自然，不需要刻意說。其實當兒子到了那個年紀，他便有自己的思想。」
是你嗎？
徐錦江應該是怕醜男。
無論前文提到本人的媽媽很喜歡他，以及他回憶追求太太的過程，總露出羞澀表情。
訪問當日，我們準備了三套衣服作拍攝之用。
由於拍攝場地跟廁所有一段距離，為節省時間，徐錦江都會走到牆後換衣服。
很多男藝人換衫，都無遮無掩，曾江更試過在記者面前換褲。
更何況五十三歲、剝衫對他已不是一回事的徐錦江？
好奇的我，「不經意」走過一點，看了牆後的徐錦江一眼，喂，沒有肚腩啊！身形還 keep到啊！
沒相沒真相？偷拍可不是本欄的作風，只能信不信由你！
訪問完結，一貫傳統，合照時間。
我主動伸手搭着他膊頭；而他，則雙手放前合十，有點拘謹。
這真的是拍過色情片的徐錦江嗎？
他告訴大家：「我是演員，拍色情片是我的工作。拍三級片、寫真集的那個人不是我。工作還工作，現實生活的我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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