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妻兒的觀秀
不願出鏡的獨居伯伯陳觀秀便是需要社區關顧的人士之一。記者到達他在古洞石仔嶺的家，但未入家門鐵閘，新花已快步從前院走出來，帶著口罩的她低聲說「嘩，好污糟呀，垃圾堆到很高，我扔了很多袋垃圾，廁所好臭，我倒了很多漂白水才洗乾淨！」身材魁梧的觀秀，80歲，穿著一件白色背心底衫，站在家門前，他的灰色西褲下身是濕的，濃烈的臭氣及尿味籠罩在空氣中。
患有抑鬱及輕微腦退化的他，除了每天自行買餸和做飯外，他對家中什麼也不理。走進屋內，電視機櫃上堆著一盒盒醫院取來的西藥，塵封了的舊信件及發黃的書停留在牆架上，多年前漆上的淺綠色牆身滿佈污垢。在暗沉睡房內，窗簾布又黃又黑，像幾十年沒有洗過一樣，碌架床放滿了堆積如山的衣服，床褥是沒有布包裹的黃色海綿。
「這是他以前的床。我們第一次探訪他時，他的衣服是堆在床邊地上的。之後，我們送來另一張床及床褥，及一個小膠櫃給他放衣服。」陳惠芳說，指著旁邊簇新的單人床。當天是中心第五次安排清潔服務給觀秀，但是，他的生活不變，不洗廁所，將垃圾隨處掉，每晚睡在沒有床單的床褥上。
彷彿，這一切都不重要。
沒有戀愛的結合
出生於古洞，陳觀秀九歲時，媽媽難產去世。爸爸要出外做苦力，他們三兄弟要照顧自己。「我們那時很窮，經常沒有食物，常常肚子很餓，便到田裏偷番薯吃，還吃樹葉和蕉樹，什麼也弄來吃。」 他11歲時，有人安排他到東莞替人看牛。「他們只是給我吃，沒工資的。」 後來，發牛瘟，全部牛死光了，那時是1948年，牛主介紹他到共產黨裡做跑腿。「我負責遞信，用煙紙捲著，夾在耳背，衫領，到處隱藏。若給國民黨捉到，會斬頭的。」
輾轉，他回到香港。14歲那年，觀秀終於能夠上學，在古洞「愛華學校」讀了半年書，每個月學費三元。「人家有錢，讀書有鞋穿，我讀書，是赤腳去讀的......下半年沒錢，便不能讀了，我今天仍不懂寫自己的名字。」後來，他爸爸去了婆羅洲打工，他們兄弟便跟著爺爺，幫手種菜。17歲時，他出來打工，在石崗兵房鋤泥，$4.5一日。
年青時，觀秀試過很多次談戀愛，但是最後對方都嫌棄他窮，離開他。28歲那年，他出海行船，一年後，他的表姐介紹一個女孩給他，他便約了那女孩，廖潤金，在荃灣見。「我又不識字， 表姐又不識字，她說在荃灣見，荃灣我都未去過！」 於是，他們搭火車，到油麻地找表哥帶路，終於到了荃灣。「我跟她說『我的家很窮的，耕田不能維生，才去行船』，她跟我的表哥和表姐說 『我的家也很窮』。我說『我不識字的，只讀了半年書，你嫌不嫌棄我？』，她說『我一天書也沒有讀過』。」
由於行船的關係， 每次上岸短則幾個月，長則一年，他們沒有真正談戀愛便結婚了。婚後，誕下三子一女，一家人住在爺爺給他在古洞的石屋裏。在汪洋上漂泊的觀秀，每天都思念家人。當年行船收入不錯，每個月薪金400多元，扣除40多元零用錢，他把餘數都寄給妻兒作生活費。但是，由於經常出海，觀秀與家人的關係疏離，婚姻亦開始出現不解的結。「她對我說『你沒錢，娶什麼老婆！』......有一次，老婆帶孩子回娘家，28天都沒回來......有一次，我打了她兩巴掌。」
爭執和誤解，為他們的婚姻破裂，埋下伏線。
1989年，妻子在美國的家人申請他們移民，他們便舉家到美國。當時52歲的觀秀到費城一家中國餐館打工，兩個多月後，他首次回家。「我跟餐館老闆說『我不懂英語，請幫我叫一部的士，我有電話地址，叫的士司機載我回家。』嘩，到她家時，她看見我好像見了鬼一樣，不斷趕我走！我便跑回餐館，但人家請了人，不用我了。」
Whatsapp 美國尋親
沒有錢，觀秀唯有回到古洞的家。 之後，他嘗試聯絡妻子，但找不到她。很快，他就完全與妻子及子女失去聯絡。多年來，觀秀只有一個心願，就是能夠一家團聚。一年一年的等待，觀秀已由一個中年男人變成白髮蒼蒼的老人了。他的心苦澀久了，變成抑鬱，晚上靠喝燒酒入睡。
在2015年，陳惠芳通過教會得悉觀秀的情況，便隨牧師到他家。「我第一次看到他時，他像一個酗酒的拾荒者，睡在廢墟中。」在第二次家訪的時候，陳惠芳在一堆亂七八遭的舊信件及紙堆中四處尋找，希望找到他家人的聯絡，終於看到一張有號碼的字條。「我用這個號碼打長途，亂撞美國區碼。試咗幾個之後，就決定用WhatsApp，覺得會容易些找到，竟然成功聯絡到他的女兒。」
原來他的妻子早於2003年已去世了。之後，患上癌症的三兒子，回來看過父親，不久便去世了。大兒子和二女分別打過電話給他，但是由於種種原因，仍沒有回來看他，孩子與父親之間好像隔了一道厚厚的牆。
時間不能奪去他對家人的懷念與愛。觀秀不相信妻子已去世，又時常請求社工幫他打電話給子女，說「很想念他們」。坐在曾與妻子及孩子一起生活的屋子裡，屋內擺設跟多年前一模一樣，他仍然記得子女睡在碌架床的位置，但是孩子的笑聲已聽不見了。這幾年來，時常進出醫院，依靠綜緩過活的觀秀是過一天算一天。 訪問期間，不願出鏡的他常常氣喘咳嗽。「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去世，我很想見我的仔女，希望老婆回來。」離開他家時，觀秀扶著家門鐵閘，數次叮囑記者若知道妻子的下落，叫她回家。
愛是恆久忍耐，愛能遮掩一切過錯。
為了愛的原故，社工和義工們把滿是頹毀的破舊貨倉，裝修成燈火通明的長者中心，花園點綴花木，成為古洞老人們的「會所」。現在，長者們隨時來中心坐及閒聊，或帶自己種的農作物來分享，做茶果。中心還安排形形式式的興趣班及活動給他們，包括旅行、運動班、寫字班，上網、烹飪、生死教育、福音小組及生日會，幫助他們建立積極及喜樂的晚年。
這是一個充滿愛的地方，義工們會犧牲週末來探訪古洞的長者，為他們維修家居及油漆。冬天時，義工們會帶暖包和毛衣來送暖。他們又為長者寫他們的生命故事，揸車接送行動不便的老人來回中心，亦有負責送飯的姨姨。
記者：李敏妮
攝影：梁正平
剪接：歐子朗
編輯：黎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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