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和田徑跑道上，張雪玲（右）都有女兒陪伴身旁，這份深厚的母女情，比奪金牌更難能可貴。
壹週人物
婆婆會戰勝歸來 張雪玲
上月在韓國大邱舉行的世界先進室內田徑錦標賽，香港代表隊取得四金、六銀和九面銅牌成績，其中個人獨取兩面金牌，成功為香港爭光的選手，是現年九十三歲的張雪玲婆婆。這次賽事她更「母女檔」上陣，因為她五十八歲的女兒黎賢美，亦贏得了一面銀牌。
「非正式統計，我們好像是世界首對一齊攞獎的母女。」黎賢美跟媽媽接受本刊專訪時哈哈大笑地說。在田徑跑道，兩母女並肩作戰；在人生賽道，她們一直唇齒相依──張雪玲陪伴女兒成功抗癌，其女兒也陪過她戰勝一場又一場病患。
張雪玲的前半生，既命苦又傳奇。她被丈夫拋棄，獨力養大七個子女，「在最難捱時，我有諗過將仔女送去保良局，但最後唔忍心，仔女始終係自己生嘅，點都要捱大。」在人生最低谷，上天給她連中幾次馬票，令她得以翻身。
活了近百歲，過去的辛酸和眼淚早成為生命中的年輪；如今衣食無憂、女兒侍孝，張雪玲去年選擇於田徑賽道再找新挑戰，婆婆最終戰勝歸來，成功摘下代表世界第一的金牌；而與孝順女兒在生命路途拼搏，才是她人生最美的金牌。
張雪玲婆婆以九十三歲高齡，成為另一個港產世界冠軍後，令她轉瞬成為網絡紅人，過去一星期，馬不停蹄接受多個傳媒訪問。
「呢排佢成個明星咁，不知幾開心，成個人飄飄然。」陪同母親張雪玲接受訪問的黎賢美取笑着母親說。張婆婆由於雙耳不靈光，訪問時要女兒把記者問題在她耳邊轉述，結果整個訪問，兩母女不時親暱地扭抱一起，有時女兒還比媽媽更開心。
張婆婆雖然年紀大，但機器肯定不壞，她接受本刊訪問時，不單中氣十足，更相當精靈，她又穿起一身知名運動品牌的運動潮服，只有在依靠女兒耳邊傳話時，才暴露一點「阿婆味」。
母女檔贏獎牌
事實上，有張雪玲的地方就有其女兒黎賢美在身旁。而張婆婆能踏上田徑賽場，甚至登上世界舞台，也多得這位本身是退役田徑運動員的女兒在背後鼓勵。
「一一年我同班田徑朋友返去玩田徑，去咗台灣一啲俾長者玩嘅 master game，嗰次真係畢生難忘，見到啲老太婆，八十幾歲，明明行路時都係攣晒腰，點知一 call佢 number，佢落場比賽撐竿跳，可以撐直條腰然後撐過去，嗰時嚇咗一跳，原來一個人可以有咁樣嘅潛質。」黎賢美說。
她其後在賽場上，又見過有七、八十歲選手落場，一步一步完成賽事，令她立志訓練母親。「嗰時我諗，我阿媽行路都快過佢喇，我要訓練阿媽。我覺得佢能夠落場玩、聽到掌聲，佢會好開心。」
不過，張婆婆患有糖尿病，當時因藥物副作用令身體經常暈眩及腳腫，並不適合運動，直至去年，眼見母親身體轉好，加上有教練願教其母跑步，一個世界冠軍就此誕生。
張婆婆在女兒安排下，去年八月起每週接受跑步訓練，每次約兩、三小時，訓練了三次，即三星期後便膽粗粗跟女兒到台灣參加常青田徑賽，在九十歲至九十四歲年齡組出戰一百公尺比賽，結果人生第一跑以四十七秒完成，亦為她帶來田徑場上第一金。
「好開心，聽到有人叫加油、掌聲，梗係開心。我估唔到一個伯爺婆會攞到獎牌，我都唔信。」張婆婆興奮地說。半年後，她在港再參加另一項賽事，同樣摘金；上月再出戰韓國世界先進室內田徑錦標賽，除參加六十公尺外，還加碼出戰二百公尺，結果人生第三跑更連奪兩金，揚威國際。
成為世界冠軍當然興奮，更難得是不但張婆婆拿到雙冠軍，陪伴她出戰的女兒，其實亦有參賽，並在五項全能比賽中奪得銀牌。兩母女在世界賽事一同獲獎，隨時是世界紀錄，「我當然唔介意做配角，全世界好似只有父子拎獎，兩母女一齊攞獎好似我哋係第一對，我見到佢攞獎仲開心。」黎賢美笑說。
人生低谷中馬票
張婆婆以九十三歲高齡成為世界第一，但在黎賢美眼中，母親早已是她的世界冠軍。
一九二四年出世的張雪玲，二十多歲時與丈夫結婚，惟結婚三個月懷上第一胎後，才知悉丈夫另有妻兒，她糊裡糊塗當了二奶，「個男人衰，俾佢呃咗，後來先知佢識我，係想我幫佢運鴉片，仲要只係識伸手攞錢。」
身旁的女兒補充說：「我哋對阿爸記憶好模糊，總之佢係二世祖，所有嘢都係我阿媽頂，佢無為家庭付出過。」上一代不會離婚，即使嫁錯郎，再難捱也要撐下去。沒有丈夫依靠，最終生了七個孩子的張雪玲，惟有母兼父職，一個女人靠搬泥頭、做小販等勞力工作賺錢養家，一家蝸居在西營盤只放得下一張床的板間房。
「在最難捱時，我有諗過將啲仔女送去保良局，但最後唔忍心，仔女始終係自己生嘅，點都要捱大；我都唔記得搵幾錢一個月，總之無錢就問阿媽借家用幫補，阿媽真係幫咗我好多。」張雪玲想起母親，忍不住老淚縱橫。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上天在她人生最低谷時，給了她一個翻身機會。
那時她約三十三歲，人在澳門求生，徬徨無助下以兩元買下人生第一張大馬票，結果中了近一萬元大獎。而當時的一萬元，可以買下一個單位，「開心得滯，話咗俾偶然出現嘅老豆（老公）聽，佢話拎去攞錢，點知全部錢拎走。」人生翻身夢就此夢碎，但她卻連怨命時間也沒有，已被迫再次咬緊牙關，繼續為生活拼搏。
就在一年後，她返回香港，某天經過投注站，又用兩元買了一張彩票碰運氣，結果人生如戲，再次中頭獎，獎金更高達十七萬多元。「嗰陣真係好多，只係同咗阿媽講，然後自己走去買咗（銅鑼灣）耀華街三十三號一幢樓，六層，十幾萬呀！」這筆巨額財富亦令她人生大逆轉，由三餐不繼的小販婆，搖身一變成靠收租過活的小富婆。
「我好大膽㗎，收租啲錢就儲起，睇到樓又去炒樓。試過西環有個單位，用兩萬幾蚊買返嚟，幾個月後我七萬八賣番出去；中環麥當勞道用七萬八買返嚟，之後賣十八萬。」六、七十年代是張婆婆的黃金十年，多次中馬票不在話下，除兩次大獎外，又中過幾次細獎，加上炒樓眼光獨到，今天的她就估計，當年自己身家過千萬元。
但她的女兒，就笑指她「黐線」，對母親曾有千萬元身家有保留，張婆婆倒是腦筋清醒，如數家珍把曾擁有的物業一一列出，「乜冇呀（千萬身家），嗰時好多物業，北角三間、西環一間、灣仔（耀華街）一層、麥當勞道一間，真係過千萬呀！」還未計曾一筆過給兒子購下跑馬地物業。資料顯示，張雪玲八九年把耀華街全幢賣出時，物業交易價為四百多萬元。
陪女兒戰勝癌魔
馬票令張婆婆由貧變富，成功改善家人生活環境，亦為她換來晚年兒孫滿堂的福分，七個子女開枝散葉，現是已是四代同堂，其中一直陪着母親做訪問的六女黎賢美，兩人感情更是最深厚，「因為我單身，好多兄弟姊妹都唔喺香港，所以好多時都係我照顧媽媽。我去邊都會帶住佢，將佢融入我圈子，而家返工都係為賺機票錢，帶佢去旅行。」
兩個多小時訪問，幾近失聰的張婆婆需要黎賢美在耳邊傳話，過程中，黎賢美也一直雙手緊緊攬着媽媽，時而輕拍其臉龐；張雪玲去年到台灣首次比賽，衝線後黎賢美立即跑去把母親一抱入懷，對媽媽的愛，已盡在不言中。
其實這段母女情，當中還有一個重要章節。黎賢美透露，數年前她曾患乳癌第三期，多得母親無微不至照顧，她才康復過來，亦令她視母親如金笸籮。「我病咁耐，佢照顧我咁耐，日日嚟我屋企煲呢樣煲嗰樣俾我食。我知佢好擔心，但咁耐都無喺我面前喊過，每次嚟探我都係開開心心，嗰時我心諗要自己好返，唔想佢難過，亦喺嗰時開始，我更加愛我阿媽愛得好盡。」黎賢美在母親支持下抗癌一年半，婆婆戰勝歸來，兩人聯手打敗癌魔。
「其實阿媽去到咁嘅年紀仲咁好，我哋都有福；我知佢都會有走嘅一日，但係到而家我都唔敢諗。」在旁的張婆婆就笑說：「順其自然喇，邊諗得咁多呀！」
做人堅持唔衰得「養生」最愛食生蠔
「我份人唔衰得㗎，講咗做就盡力做。」張婆婆老當益壯，九十三歲才跑出世界第一，但她其實有不少老人病，除患有糖尿外，還曾接受過多次手術。
由六十歲到八十歲，她試過因為膽石、小腸氣、直腸生瘤、膽病等先後多次開刀；十多年前雙眼更患上白內障，還試過幾乎失明，但都是六女黎賢美陪她捱過去。
除了跑步，張雪玲最喜歡拿着針線做設計和縫紉，而過去三十年，她也堅持每日做運動，飲食方面，雖然沒有特別的養生良方，但日常煮食都以簡單為主，「蒸一尾魚、蒸一碟豬肉、炒菜，湯一定煲，煲瓜湯、菜湯，沒有什麼特別補身的湯。」唯一特別，倒兩母女一年會吃一兩次生蠔，而張婆婆一次可以食十隻生蠔，「生蠔第一，其次是三文魚魚生，這兩樣是她至愛。」
活到九十三歲，除了身體，心靈健康亦同樣重要，張婆婆就說凡事要看開一點，什麼事也要順其自然，「世界是這樣，總有難處，沒有這樣順利，看開點看開點，過去便由得它過去。」
撰文：陳明慧
攝影：石鎬鳴、傅俊偉
news@nextdigital.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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