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語錄
蕩母痴兒 黃文慧
《蕩母痴兒》( East of Eden 1955),占士甸僅有主演的三部電影之一,片名令人想入非非,但當你知道另一譯法叫《天倫夢覺》,那只不過孩子找尋失散媽媽的故事。
親情是永恒命題。資深藝人黃文慧演活了香港母親,但早年的她的確夠蕩,她是邪派高手梅超風,還有邪牌放蕩舞女,離不開一個邪字;歲月悠悠,如今擅長扮遊「蕩」的老人「痴」呆媽媽。
現實裡, Bonnie姐從未結婚生育,那麼,她怎樣揣摩角色?「因為我有媽媽囉。」
對,就係咁簡單。為何說黃文慧代表香港之母?因為緊貼時事,醫學昌明,壽命延長,長者最常見的疾病反而是腦退化症,黃文慧不諱言也發生在她家庭甚至自己身上,演來幽默而溫情,加上經歷大上大落(投資內地酒店空手而回),便扮什麼都沒難度。
「有愛就得。」她說。並非人父人母但總為人兒女,推己及人,黃文慧演藝如是,我們普通人如是。
跳舞女郎
認識黃文慧 Bonnie,由梅超風開始,她秉承原著猶如鬼魅入木三分,集體回憶令小孩發噩夢。「後來內地改編《射鵰英雄傳》,當文藝玉女來演,味道全失了。我早年上大陸,有人問我是不是『梅大姐』,我以為梅艷芳,對方說:『認得你把聲是梅超風。』」
其時珠三角不用普通話配音,港劇曾經先「聲」奪人,黃文慧是甘心扮醜的真演員。
她倒坦白:「現在回顧會讚我為藝術犧牲,當年卻邊識咁多,我仲算後生女,天林叔力勸:『演啦,永遠有人記得你。』他是該劇監製(王天林),信唔信好呢?梅超風披頭散髮又盲又跛,還要搽黑塊面,我也想靚呀!結果有一幕讓我靚。」
黃文慧不諱言入行源自明星夢,考邵氏訓練班報名費要五元,報另一間仙鶴港聯(不久結業)自行遞表成本只三元,動機如此簡單。
至於八三年獲演《射鵰》邪派高手,只因懂跳舞敢吊威吔、受過仙鶴武術訓練,最關鍵是,夠放。
「 Party上跳 Rumba、 Cha Cha(連 disco都未興起),男仔會禮貌地 May I咁邀請。我們新潮但其實很單純,如果愛跳舞等於壞,都冇辦法。」黃文慧認為是職業道德,但在人人乖乖女的保守年代,她抵得諗淪為反叛少女,「再來便飛女、舞小姐、情婦,再老啲就變企街兜客。」一語道破這種專業戶的無奈歷程。
開荒牛
拍完《京華春夢》,又係巴辣戲,黃文慧自覺到了瓶頸難突破,等工開,家族一向從事飲食生意,適逢大陸開放改革,便舉家合資北上搞小型酒店(現時廣州富豪酒店的前身)。
「冷氣機都要在香港運上去,天下着雨,升降機未整好,我帶着員工一箱箱托上樓。
「雖然幾年來只打成平手,但對國家有貢獻。」她說的是事實,並非後來賺大錢般矯情,時為八十年代,正如很多廠家,先行者未必着數。「越秀區條街本來好靜,有了我們帶旺夜市,多了電燈。我招募一班女仔,教她們執房執床、禮貌待客之道,我是領班……」
Bonnie姐笑言有點似她擅演的「媽媽生」。
自貶了,其實更像媽媽般關懷。
「六.四時,班女仔嚷着要上街遊行,我制止她們說:『不要出去,我請大家食朱古力。』她們都是好女孩,後來有些結婚來香港,仍會約我這個黃小姐見見面。」
始終嫁杏無期的是黃小姐本人。「我自覺條件幾好,又咁辛苦才打入娛樂圈,性格敢愛敢恨,拍拍散拖,怎捨得輕易嫁去受困?拖吓拖吓,陪屋企人便是我家庭。」
好女
孑然一身,六.四時選擇和諧,但亦由此放棄了酒店歸還國家,她和她家是真愛國者。
雖說打成平手,然而當初家族結束在港生意、變賣物業北上,例如妹妹把未供滿的鯉景灣套現十萬元,如果守住,至今近千萬,富貴浮雲了。黃文慧現住慈雲山居屋,本是買給母親養老用,孝順者天無絕人之路。
「多了經歷,不想局限自己,我修讀人事管理,回流,適逢林百欣大搞亞視,何家聯(前無綫總經理)找我,我話寧願試幕後,便請我做藝員部聯絡主任,有點似現在樂易玲。」
戲演得好,自然通曉人情世故。「講到尾就是扮演好女兩頭瞞的角色。」
及至亞視衰落,杜琪峯(當年《京華春夢》導演)找黃文慧出山。杜琪峯和韋家輝的電影是男人戲,但怎說呢,黃文慧往往比女主角更具神采,年齡過渡至人母,而且形象夠兇,顛覆擔綱面惡心善或因痴呆而蠻不講理。
其實正合觀眾(尤其男性)集體投射——媽媽幾傻幾霸道也罷,總是為我們好,不論黑幫分子、青年才俊如古天樂或爛賭如劉德華(《嚦咕嚦咕新年財》劇情),義無反顧提供美滿生活報答親恩,而誰嫌棄她,即使靚如梁詠琪的未婚妻也照趕出家門,沒商榷餘地。
「就是最原始的親子之情。那一幕我和劉華、古天樂破產搬返公屋住,對,有什麼不可以從頭嚟過?我再演戲,都想帶出訊息——世界本來應該係咁。」
人人的事
問題是,獨身的她如何揣摩角色?
Bonnie姐搖搖頭循循善誘:「因為我都有媽媽囉。人人有媽媽,只差你留不留意。我媽媽後期也患老人痴呆,茶餐廳老闆告知我:『黃老太今天來喝三次咖啡呀!』她忘記自己已飲過,我們兄弟姊妹才驚覺,陪她求醫陪她打麻雀,奉養到八十八歲過世。
「我現在來到這年紀,也開始常常遺失東西,閒時練練書法、耍耍太極——哈,不練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了。我常做義工探訪老人院,留意吓別人,想想自己的將來,怎會演不來?戲是喜劇,內容不是。
「但別一味只說年輕人幫老人;正如我,永不言休,也想幫手培育演藝新秀。」
看着黃文慧抱公仔拍開版相,湊過姨甥仔的她相當熟手——飲水思源,每個人都經歷過比老人痴呆更無知的嬰孩期,得蒙拉拔成人,對長者原諒不只憐憫,尊敬他們的貢獻,更啱數,反正遲早輪到自身。
牌品好自然人品好
《嚦咕嚦咕新年財》深入民心,本刊拍攝專訪短片少不得來場竹戰,落場包括黃文慧、攝影師、化妝小姐和我。
戰勝戲中「麻雀大俠」劉德華之母這虛榮感太大,筆者動真格一心搶雞糊鬥快,點知黃文慧中途喝道:「三番起糊!」一招封死我。
沒多久,黃文慧自摸混一色食出,拍手笑道:「幫個仔報到仇嘞!」坐她上家的化妝小姐竟也梁詠琪上身嬌嗔:「奶奶,全靠我鬆章俾你咋。」
係喎,何等美滿。那一刻,筆者立意今後要多陪阿媽打麻雀。改變不了腦退化症,也改變不了礙於環境未必能同住照顧;但至少,我們可以鬆章,讓老人家重拾自信,比什麼核心價值更有價值。
撰文:余家強
攝影:葉志明
攝錄:羅錦波
髮型、化妝: Tiffany T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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