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本是追求自由真理的地方,但鍾庭耀經過廿多年象牙塔內的洗禮,他在數字中除找到科學民意,也學懂了人性的複雜。
壹週人物
回歸廿年 鍾庭耀從數字看懂人性
訪問香港大學民意研究中心總監鍾庭耀,就如檢視他那些民調數字和圖表,一切井然有序,不紊不亂,有根有據。
他不針對任何人,也不必期望他用「 sound bite」痛斥政權的不是。
作為一個「科學家」,他只說觀察和趨勢。
訪問他會悶嗎?不,他侃侃而談。
鍾庭耀小時的志願是當天文學家,因緣際會對民意民情產生興趣,並將民意當作一門科學研究,一做廿六年,結果引來左報抹黑、港府打壓。他不過是平凡人,其實也想過跟民調研究說分手。
經歷過二 OOO年的民調風波,他堅信要守住學術自由及院校自主,不過港大校委會也似乎較以往更識時務,近年調查鍾庭耀及港大法律學者戴耀廷收取佔中、政改民間公投相關捐款的事件,不再公開聆訊。
學術界處於低谷,學術以外的政黨中人亦不爭氣。
不少聲稱擁護民主精神的「同路人」,對今次特首選舉民間公投不屑一顧,他沒開名指責,只說政界中人似乎去到關鍵時刻,比較看重眼前的政治利益。
今非昔比,這些年來,他從數字裡,不只看到民意,也看懂人性。
面對記者鏡頭,鍾庭耀早已習慣。一方面他召開過無數次記者會,公布多項跟政治相關的民意調查結果,中環、西環以至北京,對他咬牙切齒;另一方面,左報狗仔隊鏡頭對他的滋擾,他雖不喜歡,但似乎也習以為常。
「有好多左報,或者傳統左報,本身個報格轉咗。」原來鍾庭耀以前會看左報,皆因報導寫得工整,文采不俗;論壇版則喜歡文革式批鬥,例如指他的民調訪問一千人並無公信力。鍾最初還天真地寫文章回應,但後來發現對方根本不是討論學術,「可能佢哋真係知識水平有限,咁可能都唔係有限,佢哋識嘢,不過佢哋需要講一啲一般人聽得明嘅嘢就算。」
左報守不住報格
近年左報不單以跟蹤手法滋擾民主派人士,報導更無中生有,例如誣衊他受過特務訓練「瘋狂飆車」反跟蹤,鍾的確驚訝,「當佢開始走小報化時,我有啲詫異,咦,你真係守唔住呢條線?因為你唔使介意冇人買,有水喉㗎喎,同埋啲報紙係送嘅,周圍攞㗎喎。既然市場唔係一個問題,你保持自己嘅報格,唔錯㗎,點解會走到有啲嘩眾取寵?」後來他索性不看,誰罵他也沒所謂。
事實上,左報針對有關政治議題民調,對鍾進行攻擊,早於九十年代開始。鍾庭耀的民意研究,始於一九九一年,當時立法局剛有直選,翌年港英末代港督彭定康來港,又正好研究市民對這位香港首長的意見,「地區嘅首長,冇理由唔用科學民意去監察,所以無論如何,邊個做香港嘅第一把手,我哋就要做呢類調查。」回歸前六年,民意調查已發展得相當成熟。
至於有關一國兩制的民調,亦並非近年才展開,「九七年去到二○○○年,喺我哋嘅過渡裡面,都好順利,我哋繼續做我哋嘅東西,同埋喺回歸後一國兩制,適宜加上去嘅問題,我哋一樣加上去,被認為可能係一啲禁忌嘅問題,譬如香港人對台獨嘅睇法,香港人對藏獨嘅睇法。」
當年校長頂住壓力
進行「政治敏感」的民意研究,必須由前線研究人員到大學高層都要有腰骨,才可擋得住輿論壓力,「我好記得有一次喺校長住宅,我帶出呢個話題,俾人鬧喎,有冇影響港大聲譽呀校長?當時嘅港大校長王賡武話,『冇問題呀 Robert(鍾的洋名),你照做啦,我哋明㗎喇,報紙講咩我哋明㗎喇,繼續做啦, well done。』我覺得咁就夠,因為原來學校都係明,我哋努力做自己科學就得,出面大風大雨唔關我事,因為學術自由,大學就係因為有呢個防火牆嘛。」
不過回歸後的二○○○年,隨即發生「民調風波」,特首辦高級特別助理路祥安向港大校長鄭耀宗及副校長黃紹倫傳話,指「特首不喜歡他做有關政府及特首聲望的民調」,高層要求他停止進行相關民調,否則會「陰乾」研究計劃。由於事件令社會非常震驚,港大校務委員為捍衞學術自由及大學自主,成立三人獨立小組調查事件並進行公開聆訊,最終學術自由得直,鄭耀宗及黃紹倫辭職。
雖然聆訊結果還他清白,但他坦言由九九年發生事件,到二○○○年九月聆訊結束,他不時會自我質疑,「唔做(民意研究)得唔得呢?轉吓崗位做天文學家得唔得呢……聆訊就所有嘢都擺晒喺枱面,都相當吃力,身心都要求好高。嗰時真係比較強嘅掙扎。」
建制勢力懷恨在心
捱得過這個風波,校方不敢再施壓,但隨着北風愈吹愈烈,民研之路亦愈見崎嶇,「個傷害都相當大,因為喺爭論嘅過程裡面,明顯地有好多政治嘅角力。有啲人就會覺得,咁咪即係建制失利囉?因為當時建制唔希望大學做民意調查,佢會有啲懷恨在心。回歸呢個過程,或者依家二十年,耐唔耐就有啲人,相對政治性啲嚟鬧我哋,譬如(中聯辦前宣傳文體部部長)郝鐵川,平地一聲雷咁,突然又話香港人身份認同感,香港人、中國人呢個好唔科學……佢一講完,第二日大家已經準備晒,一齊咁去炮轟,無端端又要捲入一個政治漩渦。」
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郝鐵川的言論發生在一一年底,碰巧一二年初就是特首選舉。「佢嘅政治能量擺晒出嚟,我哋係要好多時間去回應,回應嘅過程入面,有少少係一拍兩散,因為大家兩邊淨係喺度講,中間有好多人擺吓擺吓,呢一浪又會令到我哋民調又難做。」
如此一來,西環和北京豈不是達成目標?「佢可能會成功咗,但係我通常有另一個觀點講番俾佢聽。如果你係一個病人,你唔相信醫生,醫生話你有事,你就斬咗佢或者炒咗佢,久而久之冇人話俾你知有事。你咪去食吓山草藥,自我感覺良好,最後你真係病死,嗰時你就後悔,點解嗰時唔信吓科學、唔信吓醫生?冇喇嗰時,因為你已經糟質晒佢哋,所以你估你係有着數定冇着數?」不過如果共產黨能接受逆耳忠言,香港大概一早有民主。
政治本是眾人之事,如今在學術界似乎愈見有禁忌,尤其一四年戴耀廷、陳健民以學者身份發起佔領中環行動,學聯發動留守遮打道、罷課行動,建制派認為大學管理層管不住教職員和學生,於是頻頻出手整頓大學,包括阻止陳文敏成為港大副校長、李國章在一片反對聲音中被委任為港大校委會主席、拘捕衝擊校委會會議的學生領袖等。
消失的公開聆訊
十七年前,港大的公開聆訊還讓鍾庭耀相信院校尚有自主,時至今天,港大調查鍾庭耀及戴耀廷有關佔中和政改全民投票的捐款,既沒有公開聆訊,連罰則也不能對外透露,一切都在黑箱中進行,「點解會變成咁,我大膽估計,一來以前一啲建制派發覺,二○○○年民調事件蠢咗,公開聆訊,依家真係唔好做,因為你要封到班人把口,先能夠將一啲所謂論據,一啲資料,綁住喺自己度(公開咗會有咩後果?)我唔知喎……如果我哋違反校委會呢個我覺得不合理嘅要求,我諗校委會不合理地發動一啲法律行動。」
四年前戴耀廷和陳健民倡議的「公民抗命」概念,本來是歷史事件,也是大學課題,但警方近日以「煽惑公眾妨擾」等罪名,落案起訴佔中三子,不就是以言入罪嗎?事實上,國際上有一個名為「 Scholars at Risk」的組織,保護及協助備受言論自由及學術自由打壓的學者,並連繫各地的成員大學,提供一年或以上「訪問學人」位置。不過鍾庭耀留意到,港大雖然在世界各地大學的排名甚高,卻並無加入組織。
「依家仲有冇人去講港獨呢,有冇人夠膽研究港獨、藏獨呢?好似少啲。當然從研究嘅課題,可能未必好值得做,因為香港冇咁嘅基礎,但有冇人因為想研究,而因為政治不正確,所以你冇經費,甚至學術上嘅上司去提點吓你唔好做……我覺得呢種壓力係愈來愈大。」
從事學術研究要三思
大學管理層能否頂得住壓力,可以由他們的背景略知一二。中共的統戰方式,必然包括飲茶灌水和派餅仔,「意思即係同你交朋友,認識吓,你認識佢,佢認識你,跟住去到某啲位就解釋俾你聽,喺民族大義前,我哋應該咁樣咁樣,呢啲工作佢哋做咗好多。你環顧回歸前後,各間大學嘅校長,都唔少有銜頭……主要係政協、人大。我自己認為,大學,尤其係大學校長,係一個象徵人物時,係唔應該涉獵呢啲政治組織,甚至我會認為行政會議,以前行政局,都唔應該入。」
回望過去廿六年,他不後悔從事民意研究,不過,如有學生想走研究之路,以前他或會舉腳支持,但回到今天,社會氣氛和大學環境轉變,他會跟學生說︰「你真係唔好諗得太理想,你唔好諗住大學做就係追求真理,你唔好諗住唔計錢,樣樣嘢都計錢,你諗過先喇!」
撰文:袁慧妍
攝影:傅俊偉、石鎬鳴
news@nextdigital.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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