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奇聞，有人在澳洲一個沙灘上找到一個玻璃瓶，原本只是因為給它古典的設計吸引，誰知帶回家後在瓶中發現一張捲信，放進焗爐裡烘熱，一些德文信息顯現了，隱約間看到日期「12 June 1886」及一艘船的名稱「Paula」。
古船Paula在1886年從英國威爾斯前往印尼，在印度洋掉下了幾百玻璃瓶作洋流實驗。他們那時沒有想過瓶子居然在海洋上漂流了一百三十二年，這是最古老的瓶中信。
「這不是最古老的漂流瓶。」細佬說：「華富一號才是。」
我說：「聽起來就像個樓盤名。」
細佬笑了：「還早呢，華富一號升空的那一年，貝沙灣還沒有開始興建，瀑布灣的上面，就只得華富邨。」他一頓，像是要考驗我似的：「要了解甚麼是華富一號，就先得了解甚麼是航行者一號。」
一九七七年，美國太空總署發發射了航行者一號，一艘無人飛行器，乘著火箭往宇宙馳騁而去。航行者一號的船身上攜帶了一張銅質磁碟唱片，因為表面鍍金了，太空總署的工程師都稱之為「金唱片」。
金唱片的內容由著名天文教授兼科幻小說家卡爾·薩根（Carl Sagan）主理，也就是許多年後茱迪·科士打（Jodie Foster）主演的科幻電影《Contact》（超時空接觸）的原作者，他為唱片蒐羅了全球一共55種人類語言錄製的問候語、115幅菲林照片、27首古今中外的世界名曲、以至時任美國總統卡特和聯合國秘書長瓦爾德海姆的講話。金唱片的目標：尋找外星人，傳遞來自地球人的問好。
「你不覺得這樣很浪漫嗎？」細佬問。
我答不上話，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你知道，航行者一號在離開太陽系之後，至少還要飛超過四萬年才會抵達最接近地球的恆星系統。也就是說，假若途中沒給外力阻撓，金唱片至少要過多四萬年才會給任何的外星文明發現，如果真有的話。」細佬的眼神，就像說著某種美妙的東西時的喜悅：「四萬年，也許人類到時早已因為污染和戰爭而滅絕了，可是我們曾經的聲音將會在宇宙中繼續飛翔 你不覺得這樣很浪漫嗎？」
對香港人如我，這實在是太遙遠了。我們每天上班下班，供車供樓，忙這忙那，地上的事情已經夠煩，誰還有閒暇去理會四萬年後天空中的事情？就算四萬年後我們依然存在，睇怕那時候的香港人也只會關心一個問題：「明天是否要上班？」
「可是當健仔哥哥在《瀛寰搜奇》中看見這故事，當下就受到啟發了。」
＊ ＊ ＊ ＊ ＊
「你們不覺得這樣很浪漫嗎？」
一九八四年夏，華泰樓的後樓梯。
幾個小伙伴聽著樓梯頂的陳子健在書中故事。遠方是夕陽鹹蛋黃，香港仔海峽的波光粼粼。
何家謙、林可兒、以至當年只得四歲的細佬都有點呆住，聽不太懂他們的小首領的意思。畢竟，誰能夠在十二歲的時候，說出浪漫兩個字？
陳子健蓋上《瀛寰搜奇》，雙眼發光：「我們也要做一個華富一號！」
小伙伴們都意識不過來：「啊？」
陳子健熱情未減，再說一遍：「華富一號！用老豆給我的那個高空氣球！」
事緣那個夏天，當陳子健的父親行船回來，健仔從他手上得到的就是一個高空氣球。所謂高空氣球，其實是父親在一次往台灣的船航認識了一個商人，閒聊下才得悉他的生意是為台灣政府製造「空投」任務的高空氣球。
早些年，特別是國共對峙特別嚴峻的歲月，台灣政府流行用高空氣球去打宣傳戰，把零食、玩具、以及國民黨思想的單張放在氣球上，飛越台灣海峽，讓大陸民眾拾到時遍地開花。這種銀色表面、半輛私家車的大小的氣球，當注入氦氣時，能夠升上一萬多公尺以上，乘著高空氣流往更遠的地方飄去。當然，這種「空投」任何的實際效果並不顯著，更多時候，當大陸民眾拾到這種從天而降的禮物，吃了那塊餅乾的同時，上面的地方人員就來了，沒收氣球，也封鎖了消息。然而，台灣政府願意這樣做，這些只為求財的商人也樂得繼續生產。
商人送了一個高空氣球給健父，健父隨手地把氣球送給兒子，他沒有想像過孩子們真有能本事把氣球升空，送給外星人。
小伙伴把氣球上的國民黨旗拆去了，換上一幅從街坊福利會那邊偷來、寫著「華富村」三個大字的直幡貼在上面，再在後面加上「一號」——華富一號。何家謙又從爺爺那邊借來一部超八攝影機，跟幾個小伙伴們在華富各處遊走，拍攝一個一個的街坊。
「你有什麼想要跟外星人說啊？」鏡頭後的健仔問。
「外省人？」在街市賣魚的婦人撞聾：「我就是外省人」
「我漂不漂亮啊？像不像天鵝啊？我是商天鵝！哈哈哈⋯⋯」街坊福利會裡的師奶向著鏡頭跳舞。
「叫你阿爺還錢啊！」一個老伯伯指著鏡頭：「快點啊！」
「嗚啊！快點取消全世界的考試啊！毀滅地球！」一個快被會考迫瘋的中學生大叫
「%^#*!^&T!&IEGUK@&*SH!」一個菲傭向著鏡頭真摯地說。
當然，也有各個孩子，向著超八鏡頭的心聲。
陳子健有點害羞地對著鏡：「如果真有外星人的話，可否跟我爸爸說，叫他多點回家⋯⋯？我好想他。」
何家謙對著鏡頭咆哮扮獅子：「如果真有外星人，我一定要痊癒！不再有病！不用再去醫院覆診打針！生生猛猛！吼！」
林可兒和細佬對著鏡頭說：「爸爸媽媽說長大後一定要當什麼師什麼師才有前途⋯⋯」
細佬在旁牙牙搭咀：「魷魚絲！」
林可兒笑了：「無論是什麼師，將來我一定會很開心很開心的！」
「嚓嚓嚓嚓嚓嚓⋯⋯」這是菲林滑過的聲音，也是那個夏天的主題曲。
終於，謙仔成功拜託爺爺在文具店裡訂下一罐工業用氦氣，注入氣球裡，並在一個萬里無雲的下午，把氣球搬到天台上，在夕陽中起飛，學習《430穿梭機》般倒數。
「5！4！3！2！1！」
眾人大叫：「起飛！」
華富一號升空了，直上天際，在紅霞中漸漸變成一點，直至不見。幾個小孩子在夕陽下平排，向著天邊的那點敬禮，手久久沒有放下。
天邊開始結聚污雲，空中某個龐然大物正要迫近⋯⋯那時他們都不知道，華富一號真的會飛到外星人手中。
而他們許下的願望，一個也不會成真。
（待續之五）
專欄作者簡介：
故事 Mr.Pizza
香港出生，著有小說《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把砒霜留給自己》，專欄雜文散見各媒體。另一神秘分身為電影編劇，蟄伏於不同類型作品背後。
Facebook 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lostonaredminibus/
插畫 江記
江記（江康泉）， 香港動漫畫人，作品包括：丁丁企鵝系列、《Pandaman》、《離騷幻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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