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語錄
我感激我自己 張晉
說了三次，訪問中，張晉說了三次感激，或佩服，或欣賞自己。自大？誠實？糊塗？我覺得更似是一種打氣。
九歲開始習武，為了一個戶籍。捱到當上全國冠軍，轉過頭不外是個見光死的替身。掙到一個半個小角色，太太卻是大明星蔡少芬。不替自己打打氣，怎活下去？
一般人不明白，總以為這一種是自吹自擂。我明白。因為，我是一個得閒無事便讚自己寫嘢好叻好叻其實極心虛的所謂文人。還好，張晉是運動員出身。「由兒童到青年到成人，我的一生是不斷競爭不斷淘汰，師兄弟也是我的對手。唔想做冠軍？不如唔好做運動員。」你跟張晉說謙虛禮讓？都黐線嘅。
在他的眼中，從來只有一座座需要征服的高山。
刪除
張晉九歲，李連杰的《少林寺》上畫，全國興起功夫熱。張晉貪口爽話要習武，身為體育老師的功夫迷父親，二話不說，推了兒子去受訓。「一星期後，我已經想退出。」
假如，將武術變成工作，張晉的農村戶籍可以轉為城市戶籍，張父因此力勸少不更事的兒子為前途着想，捱下去。難得教練又認為張晉有潛力發展，本來的課外活動，突然變成國家重點培訓。「就好難返轉頭。」
張晉說，每朝五點多，未食早餐，開始訓練。七點半，食過早餐，又由九點練到十二點。下午兩點起，再練到五點半。本來，晚餐過後，是休息時間，但所有師兄弟也會偷偷自修。「只有六個人可留在四川隊，每隔半年，一次淘汰賽。入唔到隊，將來的生活就好慘。」所以，非人生活，也要好好享受。
性格文靜，教練說，張晉適合太極。張晉便主攻太極。做到重慶市冠軍，甚至四川省冠軍，又如何，只不過是國家的一粒棋子。「九三年，第一次成為全國冠軍，以後，可以吃冠軍餐，瞓冠軍房，我卻覺得自己踏入運動員生涯的盡頭。
「我想退役，主任、領隊齊齊在門口攔住我：『張晉，如果你離開，你以前的所有成績就會被刪除。你好好再考慮一下。』我拿着行李箱，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行出大門。
「你就刪除吧。」
沒有第四個
留低，可以轉做教練，收入穩定，不負國家期望。張晉卻堅持出走，因為仍然想做李連杰。都算毋忘初衷。
「我想做功夫明星。李連杰也是武術隊的人，得到導演賞識才開始拍電影。李連杰之後，第二個被挑選的，是趙文卓；第三個是吳京。
「沒有第四個。」
有個師兄，埋了袁和平的堆，做武師。張晉跟隨入劇組，第一個月，被裁。「唯一值得慶賀，被裁不是因為我的能力有問題。」
事隔半年，才再次有工開。做替身。「堂堂一個冠軍，做替身。唔可以見樣，一見樣，要重新拍過。那兩、三年，我常想，我打得好，樣子也不差，點解做唔到幕前？」
做武師沒有什麼不好。動作片吃香，最風光時，張晉進身荷李活，在《神探俏嬌娃 2》教金美侖戴雅絲打中國功夫。「跌落地，一百美金；再跌一下，再收一百美金。美國的武師有錢過中國的律師。」
無奈始終想做明星。拍《臥虎藏龍》，文戲時，不關武師事，張晉也偷偷觀摩周潤發演戲。看完之後，決定冒險多一次，情願窮，也不再接幕後工作，情願等。「我要真真正正為自己做點事情。唔搏，我會不甘心。」
極端快樂
「我真要佩服自己，決定了方向，便全力追求。為了有演出機會，我去武術學校做導師；得少少戲份得幾句對白的角色，照做。第一次穿上戲服，身份是個演員，這個改變，令我開心。」
每次，無戲拍，懷疑下錯決定，張晉總會記住某導演講過自己除了動作也懂演戲，再看看為數不多的影迷替自己開設的網頁，鼓勵一下自己，吊住條命。「其實，最緊要，信自己。」
那個時候，跑龍套的，遇見北上搵食的蔡少芬。「大家都是演員，是朋友，身份對等。大明星？有什麼大明星我未見過？
「我不是快樂的人，她是極端快樂的人，有她在我身邊，我會好過一點。」
張晉說，本來打算事業有成才結婚，討論過無數次後，接受現實。「做這一行，不是付出幾多就有幾多回報。假如我一生都不成功，難道一生也不結婚？總要接受我跟她在地位上有差距。接受到，就不會難受和恐懼。」
哦，係咩？明明有晒心理準備，到閒言閒語如浪襲來，還是難頂。「聽得最多，是話我靠老婆。係幾寃枉，如果靠到老婆，應該一結婚就有好多工作啦……」
應該沒有。《一代宗師》並不是無綫電視的出品。
大膽
張晉很記得第一次看完《一代宗師》的驚訝。「見到自己的戲份幾乎全被保留，覺得王家衞好大膽。
「拍攝的過程，王家衞私底下有跟我傾偈：『張晉，你係得嘅。如果你唔得，第一日入劇組，我已經趕走你。』一個大導演，會如此跟一個低層出身的演員說話，我已經想哭。《一代宗師》全沒有我的戲份，也沒有所謂。」這不是胡說，王家衞實在很擅長，即使張晉拍了三年。
然後，他在金像獎拿了最佳男配角，終於見到曙光。「好快就過，一年後，無人會再記得。」比想像中謙遜。「做武師的日子，上進速度算快，無論思維，還是身手，都得到好多讚賞。有時，會很心急地提供好多意見，得罪過不少人。
「我要感激之後渡過黑暗期的自己，沒有仇視他人，沒有惡言相向。否則，其他人應該早早離棄我。經過低谷是好事，令我今日不會太驕傲。」
向王家衞推介張晉的，是袁和平，即十多年前俾機會張晉開工，令他下定決心離開武術界的同一人。「人生，有太多事情無法想像。」仍然留鬚，彷彿想保留難得運氣。
永不放棄
小時候，張晉的夢想是當個武打明星。人大了，開始明白懂得演戲比身手靈活更重要。「有很多唔識打的，看上去，好似好打得。點解？因為他們懂演戲。單單打得好勁，無用。」
人始終貪心，得一想二，攀過一座高山，又想去另一座。不過，不是個個打星也似李連杰，老來可以做影帝。大部分似史泰龍，一生一世也是亂槍掃射。在新片《殺破狼 2》，張晉關心的，是角色背景、是心理變化、是演技；觀眾關心的，是打上去夠不夠痛快。
「唔好自己否定自己先，唔好放棄。一放棄，乜都無。世間上，沒有什麼事不可能。接《一代宗師》前，沒有留鬚，我還一臉 baby face，怎估計可演到馬三？」
Nothing is impossible。長期抗戰吧，各位真真正正的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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