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語錄
爆鈕的空間 杜琪峯
杜琪峯的電影公司矗立鴻圖道。銀河映像佔據整幢舊式工廈。拉閘式貨𨋢吱吱咯咯，推開門，卻似精品酒店的大堂：高樓底、無間隔，林雪置身其中，亦有如滄海一粟。
杜老闆需要的是空間，尤其是在電影的世界。講起新戲《三人行》忽然有女人：「由趙薇去做，角色的發展空間會大好多。」談及飛紙仔是否大導演的專利：「拍《鎗火》時都冇劇本，十九日就拍完。空間嘅意思，係你有幾多時間、金錢。如果講明遊戲規則係咁，我哋都做得到。」香港電影的困乏亦然，「最重要係，空間夠唔夠闊？合拍片某程度係改變咗香港電影的本質。無奈喺呢個大時代，你去抗拒嘅話，可能你都幾不幸。」
偏偏杜琪峯的衫鈕與肚腩之間零空間。訪問前戴上咪高峰，電線無法由衫腳直通領口，惟有寬衣。電影公司的人員着緊這一幕會否入鏡，當事人卻謂：「 Roll機都唔緊要。」銀河（系）之內，有什麼不由他作主？
女人
在杜琪峯的世界，女角有幾何有定企？作為銀河成立二十周年的力作，《三人行》卻排出一個嬲字。「係咪一定要女人呢？係嘅。三個男人就唔係咁寫。你知我啲電影好多時都係以男人的感情、關係為主。幾個男人穿插事件，做過好多次。今次希望有所改變。」以往他推說自己不懂描寫女人，六十一歲才入花叢，是忽然開竅？「我又唔覺得識寫女人謂之進步。套戲需要一個女性人物，我只當佢係一個角色，角色要 fulfil主題。」萬物眾生對他來說，皆是棋子，電影才是要侍奉的對象。
趙薇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開始便提出「可否不做大佬背後的女人」。但揸槍始終是男人的專利，她惟有揸刀，做外科醫生。辣手摧花卻無可避免。被古天樂掌摑的一場戲，拍了五、六 take，直至眼角腫起了一大塊紫色。為何不用港女？「以商業計算，香港的女演員有幾多個可以用？」「近呢十年，除咗我成日用的 Sammi之外，再數就係舒淇，舒淇都唔係香港人啦。」
曾幾何時，在銀河映像與中國星合作的年代，杜氏出品常有張栢芝的身影。應該不可再吧？「點解要用佢呢？可能佢而家嘅感覺、狀態，我未知擺咩喺佢身上。」他北上宣傳，與大陸記者酒酣耳熱時，倒是提起過張栢芝：「她現在搞成這樣，又離婚，誰敢用她？」
錢銀用
用趙薇，說不是為了大陸市場就假，「合拍片係有規定（要有一定比例的大陸演員），但影響唔大，我本身都幾鍾意趙薇演戲。我要求嘅，佢都做得到。」返大陸，不啻是為了爭取多一點生存空間，「玩得呢個遊戲，就順應遊戲規則。自己諗嘅嘢，當然會調節，呢個係冇辦法。」《三人行》妥協了些什麼？「內容上唔係調節咗好多，要講嘅基本上都喺晒入面。」
他在番禺搭建了醫院景，整套戲就在這密閉空間發生。為了「不想太將就」，又把醫療器材和臨場指導的醫生一併打包北上。但，電影仍屬於香港嗎？「我當然想佢喺香港。裡面所有故事、醫院嘅條例、醫生講嘅嘢，都係嚟自香港。但（故事背景）喺邊唔重要。」
其實是重要的。若故事在大陸發生，頭部中槍的劫匪沒有現鈔。那些血淋淋的開腦場面，也就演不下去。然而杜琪峯一向擅於平衡，多年來左手拍商業大片，右手拍個人手作——前者有女人，如《××男女》系列；後者冇女人，如《 PTU》、《放．逐》，想到什麼才舉機，高興的話可以拍足幾年。《三人行》在兩者之間，「唔完全係個人電影。我哋希望國內的票房好啲，當然冇個人電影咁自由。」
把「空間」掛在口邊，原因不外乎是自由有限——正如文明的國度不會周街貼滿文明標語。杜琪峯說香港影圈莫財，既缺乏觀眾，慷慨的老闆又買少見少——他好彩抓住了一個肥美的。由三名新人執導的《樹大招風》埋單計數收了九百多萬，與千二萬的成本有一段距離，老闆林建岳視作浮雲，「佢冇講過任何說話。套戲一開始，我就同林生講，要俾機會年輕一代。」
「當然，如果成績好，日後大家再去投資呢啲電影時，興趣會大啲，但我相信有啲嘢唔可以一步登天。未來如果冇咗呢班年輕導演，對投資者，或者香港電影工業，都唔係好事。」林生下次會再落疊嗎？「我唔敢講人哋嘅諗法。只可以話，佢有個心、曾經做過，已經為咗呢個行業付出貢獻。就算佢下次話唔做，我都唔覺得佢有問題。」
霸氣
這是杜琪峯口中好老闆。《十年》奪得金像獎最佳電影後，林說這是「香港電影界的不幸」、「政治綁架專業」。杜回敬：「林建岳唔係拍電影㗎嘛，佢係俾錢拍電影。如果能綁架電影節，早就綁架咗好多年啦。即使林建岳係我咁好嘅老闆，我都要講，因為呢個係電影嘅自尊，咁樣即係侮辱我哋啫。」
他的氣焰在片場燃起，火勢更大，「隨時都可以掹槍，但點解要喺呢度？喺病床掹乜×？戇×到呢真係！唉。」中箭的是跟隨了他廿多年的編劇游乃海，「最沮喪的一次，係（全人類）等咗我半晝，杜生 ban咗我劇本，咁就焗住收工了。」劇本每日在片場新鮮出爐，寫一頁，拍一頁，「無論有冇劇本，起承轉合、整個想法已既定咗。去到現場先俾（劇本）的原因，係未 shoot嗰剎那，我仲有權去改。開機拍咗，就唔應該再反反覆覆，咁樣做唔完件事。」
說穿了，飛紙仔就是擠壓別人，把空間留給自己，杜琪峯甚至會親自化妝，把顏料在演員身上塗抹，確保傷口破損的程度合他意。因為全場除了他，沒有人知道前文後理。「飛紙仔係調整。我哋嘅原意喺度，去到每個場次，對白的處理不停轉變咁解。」
拍攝初期，趙薇每日都探問劇本在哪，好讓她預早準備，每次都不獲理會；與杜琪峯合作多年的古天樂，不吭一聲。「即興咁去演，係必要條件。唔可能我俾你睇咗，三日後你諗清先開拍。方法演技又好，即興演法又好，一個出色嘅演員，兩方面都能夠發揮到。」獨裁嗎？「良性提議係可以。最重要係大家有同一個理念。想法有出入可以傾，傾都係為咗電影嘅需要，唔係為咗某啲人嘅所謂擁有、或霸佔，係公平嘅。」「彼此要尊重。你要提供到乜嘢空間俾佢？就算最叻嘅演員，佢嚟到覺得唔舒服，都係演得唔好睇。」
「琪」逄敵手
紙仔橫飛，台前幕後疲於奔命，惟杜琪峯運籌帷幄。《三人行》有個長達十分鐘的鏡頭，二百演員全程慢動作，受訓、彩排了個多月，「計埋幕後有成三百多人。等於舞台劇，大家的時間不能錯。鏡頭去到邊、見到乜，唔錯得。喺 orchestrate入面，輪到你又唔拉又唔吹，搞咩？搞搗亂！」其間當然又穿插着他的粗口聲。去到某個位，杜琪峯忽發奇想，要手槍凌空橫飛，但如何慢動作進行？「嘿，你大×鑊啦。」留下道具部的人找牛頓問米。
怎能令台前幕後都馴如羔羊？「每個導演有佢嘅權威。我認為鏡頭內所有演出者，都係導演嘅工具。呢個唔係威信，係專業。所有演員，都應該尊重導演，呢個係基礎。」實際怎操作，是另一回事吧？就像多年前拍《濟公》時，他遇上另一名控制狂，叫周星馳，結果當然是火星撞地球，「咁咪錯咗囉。」
撰文：蔡慧敏
攝影：黃志明
攝錄：葉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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