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語錄
問心嗰句 吳孟達
篤住雨傘當枴杖來中環蓮香樓，其實吳孟達不熟悉這裡，童年住上環倒去過舊鋪，但人對集體回憶自然便親切；正如茶客視他如老朋友，達哥一一揮手打招呼任集郵冇 say no，一時群情洶湧。吳孟達本身也是集體回憶。
從下午茶直落到晚飯，開懷大嚼，一邊感嘆在新加坡嫩妻管制他飲食，單身返港才可偶爾放縱——兩年前罹患心臟病，一度預立埋財產管理人，戒絕煙酒，吃什麼要問過心臟先。
於是拍攝概念玩醫生聽筒，吳孟達有些棹忌，筆者說：「傾偈，都係問心嗰句啫。」笑匠笑了。
專訪，固然可以煞有介事；但去到問心嗰句，例如，「如果唔係上年身體欠佳，《美人魚》免收片酬都拍啦，索性俾我夾份投資五球（百萬）好過，票房卅三億，你話分幾多？」這時再問與周星馳的離合得失，根本多餘。
六十四歲，預計到是利害關係下沒有永遠敵友，預計不到是身體旦夕禍福。不如，飲啖茶，食個包……
戲力
「飲啖茶食個包」源出於八九年《蓋世豪俠》。「那時和星仔（吳孟達是少數仍稱星爺為星仔的有原則者）拍得辛苦，成日想開餐，套劇本質是正統武俠，但我們諗古裝人也飲茶吧，便逐一滲入搞笑元素，試出來的。」
看似遊戲人間，這天吃不停，叫他換衫拍攝，吳孟達心水清說：「花衫影硬照還可，拍短片出來卻會令觀眾眼花。」饞嘴不忘專業。
一般鋪敍吳氏演藝生涯不外早年不得志，然後轉型喜劇即時來運到，實情沒那麼直線。「早在七九年《楚留香》我已爬過上第二男主角，賣埠台灣很賺錢，於是我頭腦發脹，嫖賭飲吹瓣瓣齊，欠落成身債，俾 TVB雪藏，到八三年《射鵰》，只獲派演丐幫彭長老。」
反而清楚記得失意的無名角色，吳孟達說：「你看這茶樓的叉燒包黃琴琴卻煙煙韌韌，因為麵粉冇加色素。金玉其外才敗絮其中。」
頓挫過後，吳孟達說重新沉澱訓練班所學設計角色，正如上述飲茶食包和一眼關七，計出來的。演戲，其實勞心勞力，所以患病時最無奈。
「和張衞健在石家莊拍嘢，突然心痛，回港一 check已經心臟發大，我首先擔憂埋唔到尾拖累人。
「醫生叮囑我不能再做誇張表情和肢體語言，情緒波動會很危險，於是有兩年我都不敢接 job。」
演得內斂淡然不就可以嗎？
「我都想，但自己知觀眾需要我什麼戲路。舒舒服服的，邊有咁多老襯——吖係邊有咁多老細？」
這是問心嗰句。
近作《導火新聞線》便又再出氣出力，演炸彈狂徒。
抉擇難料
「在新加坡靜養的日子，老婆煮得極清淡，買魚蛋要揀 organic——魚蛋都有 organic？老婆你係咪俾人呃呀？蠔油也素食，黑豆造的，唉……」
嫩妻面對患病老夫，管制，才是關懷。
吳孟達經歷多段婚姻，肩負三頭家五名兒女，當銀行要求他預立財產管理人以防萬一的時候，毋寧一次親情交叉點。
「新加坡的太太年輕、孩子也年紀細，要照顧較多；那些已經成家立室的，應該自己有能力吧……我係咁計嘅。」
抉擇過後，病情好轉，算白忙一趟了。
「有過思考，有了準備，總是好事，今後更珍惜家庭生活，唔想周圍走，身邊無人懂急救會很危險。」
搵真銀以外，吳孟達替港台拍劇集《迷你倉》，事有湊巧講重建家庭關係，但遇上四級大火，劇名不祥，抽起了，世事難料。
告別復出
吳孟達心中有數，獲悉這間茶樓並非自置物業，即問：「月租使唔使球半（一百五十萬元）？」接待的職員尷尷尬尬。吳孟達喃喃續道：「一日要做到十五萬生意吧。」
凡事有「面嗰浸」和「底嗰浸」，吳孟達不是市儈，但如果只跟你講感性不談數口，反而流於表面化。
例如相傳他堅持從不領銜擔正。「因為主角要完美，配角則變化多端，有得發揮，我不強求做主角。」此為「面嗰浸」。
唉領銜喜劇哪需要完美？以吳的片酬一早達主價了，其實是他強求做配角。「主角做卅日，配角做十五日，好景時我上晝拍梁朝偉，下晝拍劉德華，夜晚又返去星仔度，賺得仲多。」此為「底嗰浸」。
又例如，「搞過其他生意，不熟做不來，唯獨近年買賣吓鋪位搵到啲。」讚他投資精明，他倒老實：「係投機！」
熟如本行拍戲，也是一種投機。
「內地流行網劇，網上付款唔覺肉赤，睇兩睇十幾分鐘轉另一套，一晚睇十幾套好平常，所以等閒都點擊幾千萬，一次五蚊，平啲三蚊，同平台拆賬一半，你話幾好搵？
「有些所謂網劇導演搵我，金毛又有銀毛又有（指死𡃁仔），『吳老師』前『吳老師』後，想利用我知名度。要拍不如留番我自己拍啦，落本啲二百萬，就打着告別作做招牌，當頭炮好了。」
告別作係頭炮？
「唏今年告別，下年復出啦。」
進退之間
上文，吳孟達用「返去星仔度」字眼反映潛意識，觀眾應該喜聞樂見；亦正如上文，只要身體、時機、價錢（尤其分紅）合適，毋需再思考什麼周吳恩怨。
「早期好被動，老闆見有市場便一再用我們合作，演慣咗父子、叔侄，後期又演吓對立角色（如《食神》，再後期，各自身份更加不同了吧。」
一語中的，近年周星馳索性進（不是退）居幕後，想睇單刀都難，何況雙劍合璧？
「上市公司主席，再在鏡頭前縮頸伸脷，點似個企業家呀？」
而這天，吳孟達繼續在本刊鏡頭前，很生鬼。
開屏過後
紛紛來集郵的茶客總是那句：「見到你就開心！」何等簡單的快樂。
並非說吳孟達複雜，行文至此，仍探究笑匠是否裝開心，實在枉費本篇主旨了。他是——你想要招牌菜，他便逗你樂透；你想要深刻啲，他便給你談演藝追求；塵埃落定，一切是數字，一計就明。
每一層次都發自真心且不互相矛盾，因為，唔投入工作根本輪唔到夠資格討價還價；而數口精的目的，孔雀開屏後返璞歸真，又是為了自己和身邊人豐衣足食的簡單快樂。
晚飯飽到撐，埋單請客的吳孟達拍拍肚腩。他至今不用智能電話，沒有 WhatsApp和「相機食先」功能，指着舊式手機說：「咁就唔怕老婆成日 check住我食乜啦。」
其實他笑得甜絲絲的。
撰文：余家強
攝影：黃志明
攝錄：葉志明
協力：歐陽慧芯
形象：葉慧琪
服裝提供：上海灘
場地提供：中環蓮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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