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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8日 星期四

沒白過 曾燕紅 [壹週刊 - 1422] __,M1,

非常人語沒白過 曾燕紅曾燕紅臉上布滿深深淺淺的色斑。珠穆朗瑪峰是地球上最接近太陽的地方,處身海拔8848.44米,任何美白防曬都不管用。她把膠帶貼在臉 ...


非常人語

沒白過 曾燕紅

曾燕紅臉上布滿深深淺淺的色斑。

珠穆朗瑪峰是地球上最接近太陽的地方,處身海拔 8848.44米,任何美白防曬都不管用。她把膠帶貼在臉上聊作遮擋,但紫外線還是穿過劉海,把額頭燒焦了,「其實我都冇白過。」抗皺無功,曾燕紅二千年入行教書,屈指一算,只是四十出頭。

窮家孩子通山跑。她初中起便參加愛丁堡獎勵計劃,貪其不花錢。走遍香港的山野,膚色其來有自,

「每個人跑山都有個目標。

我第一次參加毅行者行咗四十七個鐘。

第二次廿八、廿四之後又想二十。

最初覺得廿個鐘之內完成的係神人!

但一步步上去,又真係跟得上。」

去年她與學生組隊,十七小時便到達終點,「今年想十五小時內完成、到明年肯定係十四,無止境的。」

高處未算高,世界之巔成了曾燕紅理所當然的目標。經過七年反覆操練,其間遇過地震、命懸冰谷,上月終於成功登頂。但她未返回到地面,「見死不救」、「花錢聘嚮導陪你玩命」等言論,已在道德高地上廣傳,曾燕紅也懶得反駁,

「登山令我跟學生的關係更 close。

年輕人追求夢想,我也去追我的。

大家行同一條路,就有共同話題。」

教學相長,師生一場沒白過。

勿以為上到珠峰仍有閒情自拍、打卡,「手機一早冇電。隔籬有人影相,咪企埋去影咗兩張。」

從冰天雪地回到熱死人的香港,曾燕紅還是沒有停下來,「返來第二日就同隊友去跑山。跑咗咁多年,好自然。」沿船灣淡水湖周邊的山脊繞一圈、二十公里,她兩個多小時便跑完,如履平地。家住三門仔,同一片夕陽她已看過無數遍,還是忍不住讚美,「明天我要自己來睇多次。」珠峰上的風景反而虛幻。古人舉頭望明月,終點在望時,曾燕紅瞥見月亮就在腳下,「再望多一眼都唔敢。我唯一可以做、最負責任的,就係專心上到頂。」「啲人問我幾點到頂、氣溫幾低,我而家都講唔準。應該停留咗唔止五分鐘,但幾耐又真係唔記得。」高處不勝寒,若撥開衣袖看錶,手腕會瞬間結冰;空氣稀薄令腦部有缺氧跡象,記憶和意識一片模糊,「望番張相,淨係見到個天、有啲雲、有個山尖。轉一圈望吓四周都冇,淨係想快啲落山。」

步步為營

曾燕紅本科在中大讀環境科學,早年教過生物、數學和科學。後來主力教通識和生命教育。七年前,她問學生有何夢想,自己也許下登上珠峰的承諾。

行得高望得遠,原來不適用於登峰之路。曾燕紅的命與三名隊友、兩名雪巴人( Sherpa)嚮導繫在一起,只能盯緊眼前的每一步,「 Sherpa同我講,你一定要扣住條路繩,咩都唔好諗,全程耷低頭望住。同埋確保前面隊友嘅冰爪,唔好碰到條氧氣管。」「喺登頂嗰七個鐘,就算有乜嘢,都只係做個手勢,成個氣氛係好凝重。」上山途中,曾燕紅看到一位登山者呆坐在雪地,與她四目交投。她曾向嚮導示意,「究竟佢係咪『傷者』呢?落到嚟, Sherpa話佢應該係自由攀登者,嗰刻可能已經死咗。」

自由攀登者是絕嶺上的獨行俠。部分更會不帶氧氣樽、不用嚮導。冰封俠有否下山?還是好像另一名成功登頂的香港人吳俊霆所講,「大家都踏着前人的屍體前行」?「我哋對望嗰刻其實得一秒。大家都無能為力,再追問就係八卦。幫唔到人又要去了解,唔係我應該做嘅嘢。」「當時自己處理下一步都有困難。我唔可以俾 Sherpa任何麻煩。」

命懸一線

步步為營,因為她早已跟死亡擦身而過。一四年,曾燕紅第一次試登珠峰。但未出發已經雪崩,尼泊爾政府決定封山,「取消咗,基本上所有客人都會走。但我哋嘅 Sherpa想帶我哋見識多啲、學多啲嘢,所以去登另一座 Parchamo Peak。」雪巴人世世代代居於喜馬拉亞山脈、習慣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生活。山上荒涼,他們以攀山技術謀生。萬載玄冰時有裂縫,在白雪覆蓋下成了直通地獄的陷阱,「 Sherpa知邊度有冰裂縫,但當時溝通上有誤會,佢叫我靠右少少,我以為佢叫我去條繩嘅右面。」結果足下踏空,曾燕紅懸在 6200多米的冰崖上,「當時好驚,拍戲咩?行過咁多次山,第一次覺得會有生命危險。」

雪巴嚮導叫她深呼吸,「 Calm down, it's OK。」一邊往上拉、一邊教她逐步爬回冰上。「我發現喺山上真係冇晒思考能力。我唔知其他人係咪咁,但我只能夠專注咁行,乜都唔敢諗。」今次登峰,曾燕紅也是跟同一位嚮導上山,「佢個背囊長期都掛住條繩。第一次用,就是救我嗰次。」

雪巴飛狐

曾燕紅試過跟嚮導回家作客,發現他爸爸黝黑的雙手,十指短了一截。原來二、三十年前,爸爸帶客人登山時遇到「意外」,「客人的冰爪唔知點解鬆咗,佢惟有除低手套幫佢綁番。可能當時天氣好惡劣、裝備又冇而家咁好。落到嚟發現已經凍傷咗。」

雪巴嚮導每次登山的酬勞由三千至萬五美元不等,視乎資歷和經驗而定。但世上沒有一份工作,值得賠上手指以至生命吧?曾燕紅遇上惡劣天氣時,以為自己雙手要結冰,嚮導把她的手放入自己的衣服內取暖、又與她交換手套,「嗰刻我真係好感動、好感動。」登珠峰的費用每次至少幾十萬港元。遊客一擲千金,讓嚮導分擔喪命的風險,這種關係難免令人不安,「係咪剝削?我當時唯一可以做嘅,就係盡責做好自己本分,唔好為佢哋帶來麻煩。」「佢哋都係好專業、安全第一,知道自己能夠應付山上嘅情況。」

出發前幾個月,嚮導會跟進登山者受訓的進度。過去幾年,曾燕紅一有假期便去四川練習攀冰。來到加德滿都,再逐一檢查客人的裝備,若不合要求,要即時補購,「氧氣罩、手套、眼罩全部都戴多個後備。」由海拔二千多米、徒步一星期去到珠峰大本營後,還會進行最後一輪訓練,在海拔五、六千米之間上上落落,讓身體適應,再靜候攻頂的時機,「明天出發,可能兩、三日前已經決定。但珠峰的天氣變得好快,經常都要突然取消。結果等咗成十四日。」「呢幾年,我成日都同學生講,要聆聽大自然聲音。如果嚮導佢覺得唔應該上山,一定唔會夾硬嚟。」

登珠峰的路上要攀過一條冰梯。每年登山季之前,由最資深的雪巴嚮導背上山、因應冰川的變動而安裝。

曾燕紅一有空便去四川的四姑娘山練習攀冰。攻頂前,在珠峰大本營作最後練習。

一五年尼泊爾大地震,曾燕紅在雪地被困三十多小時才獲救。頭上縫了多針,繃帶紮得像頭盔。

失憶情意

離港四十多天,曾燕紅的家人、學生、朋友來接機,浩浩蕩蕩幾十人,「媽咪好了解我登山的計劃。每次出去,我都同佢講,訓練會令我更安全。」

但面對天災,專業卻不能保證什麼。一五年,曾燕紅準備第二次登珠峰,遇上七級大地震,尼泊爾全國死了逾千人,山上有多名雪巴嚮導喪生。曾燕紅當時身在珠峰大本營,頭部被割傷、斷了幾條肋骨、韌帶撕裂,體無完膚,「記憶差咗好多,唔知係咪因為地震後遺症,定係上得雪山多,成日缺氧。」「好彩教學係靠情意多過記憶。」

曾燕紅經常搞亂約會的時間人物地點,但學生們的舊事、脾性她都一清二楚。「超萌你原來已經廿七歲?仲未退役?長期要限磅數、食唔飽好慘呀。」划艇港隊代表鄧超萌是她入行早期的學生,出發去歐洲比賽前,特地陪曾燕紅做訪問,爭取吹水機會。「我做過佢班主任,佢日日小息都嚟搵我,講佢睇《 National Geographic》見到咩動物。同我一樣都咁古怪。」

愛黐着曾燕紅的細路也不少。 facebook專頁「海拔 8848.44米上的課堂」記載了她多年來的登峰歷程,由另一名舊生梁芷靈管理,「 Miss曾比較瘋狂,佢會花好多時間喺我哋身上。冇人想溫書,佢就陪我哋打籃球。條件係打一個鐘波就要溫一粒鐘書。」「我本來以為去英國讀碩士係冇可能。要儲好多錢、又要放棄啱啱開始嘅工作。但受佢影響,逐步去做終於都實現咗。」影響梁芷靈最深的,是曾燕紅告訴她,喜歡女生並沒有問題。

為了登峰,曾燕紅今年初辭掉教職,「以前錢唔係問題,時間係問題。而家變咗錢係問題。」六月中又去意大利參加一百公里的跑山賽,未來一年暫不會執教鞭。她裸辭也不是第一遭,試過去澳洲讀碩士、又試過去日本參加農場工作假期( WWOOF)。每次回來,都回到陳震夏中學任教,「我覺得每三年應該離開一下。返嚟就覺得自己成個 mentality都唔同晒。再入課室,就可以將新元素帶俾學生。」

「每年我最期待就係九月一號,唔會覺得又要返工啦。因為可以見到學生。」她的幸運,不止於從珠峰全身而退,「我由小學到大學畢業,遇到的老師都好好。」十歲時由大陸來港,班主任每日小息教她廣東話,「如果唔係而家啲鄉音仲勁。」英文不濟,校長安排朋友的兒子替她補習。另一邊廂,妹妹比她小兩年,讀同一間小學,卻遭受欺凌,至今仍要處理昔日遺留的情緒問題。「生命影響生命。我嘅經歷令我想做老師。我淨係知返學係好開心、超開心。」

撰文:蔡慧敏

攝影:胡智堅

攝錄:李育明

news@nextdigital.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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