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自家的神壇內,桂姐就靠着分類小廣告去吸引不同客人上門,由驅鬼到改變香港政治環境,她樣樣俱能,當然,這只是一個小人物的搵食故事而已。
封面故事
紙媒不死 壹廣告壹故事
現在是手機大時代,頃刻間,傳統紙媒變成人人口中雞肋,徘徊於棄與不棄的邊緣。
紙媒真的瓜直了嗎?或者從經營角度是這樣,但從用家角度而言,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當三十五歲以下的人已把習慣搬上網絡時,三十五歲以上的人其實也無分別,他們同樣需要社交平台、交友平台、宣傳平台,甚至搵食平台,報章分類小廣告正是這種傳統平台,其實和 facebook無分別,只是大家在用不同時代的溝通工具而已。
每個分類小廣告就是一個人物的故事,一整版的廣告遂構成一個大千世界。
廣告的背後,有不同的人物在社會中掙扎求存,當中有透過捉心理,甚至瞞騙的手法來搵兩餐。有自稱上天入地的生神仙,可以拯救政壇的屋邨師奶、也有氹人玩雜交的中年阿叔、還有自稱能醫百病的武當大媽,甚至還有一個五十歲阿嬸扮印度美女賣身的故事……
什麼樣的環境,造成什麼樣的心態和境界,在基層大眾的弱肉強食你呃我騙的世界裡,他們就必須這樣去包裝,我們不在道德上去審判錯對,只是扮演一個旁觀者,透過這一則則小廣告,帶讀者去看看一個個真實小人物的世界。
當我們習慣於網上那種虛擬而又無身份的鍵盤時代時,原來還有一大班人,需要實實在在的紙媒,去接觸真實的人,去感受那有血有肉的世界。
分類小廣告其實很考功力,那麼小小一格豆腐膶,有字數限制,但就要把自己所有強項放進去,又要簡單又要搶眼,難度高過寫詩,更別提網上那些無限制文字多少的吹水貼,精闢之處無得比。
「聽你把聲就知你撞鬼,快啲過嚟,我幫你整走佢!」報章上一則「前世今生」分類廣告,標題就非常搶眼,記者本來假裝客人問姻緣,怎料接聽女子「法力」高深,一開始接通電話便已啟動「呃你」模式,急約記者見面施救。
去到粉嶺華明邨便利店,一名身形肥胖的師奶走過來,自稱桂姐,正是該小廣告中的「高人」。
她住的是五百七十呎大單位,單位殘舊,除了洗手間和廚房外,還有一間睡房。單位內到處都是塵埃和污漬,明顯很少打掃。另外,大廳有一個巨大神壇,氣氛詭異,「間屋我已經買咗,所以做咩都好,都冇人理。」壇上放有三座不同大細的觀音像,觀音像掛了金鏈和鈔票,她說都是信眾贈送。記者翻查記錄,她在前年以大約五十萬買入所住單位,現時已升值至大約二百二十萬(未補地價),賬面已賺了一百五十萬。
陳日君都幫襯
乾笑兩聲入直路,桂姐說因為記者鬼上身,一定要驅鬼。作法前,問清楚收費先。桂姐即擺出一副不吃人間煙火的神情說:「我光明正大,又唔係呃神騙鬼,多少都冇問題。」超凡脫俗五秒後,她又光速轉軚回落萬惡世界,「但係……老實講句,如果要開壇就要一千三百蚊,公價㗎喇,包括同你燒衣超度。」
桂姐突然出招,伸指企圖篤向記者眼角,搞乜鬼呀?她面露驚恐道:「喺眼角扯住你,有啲神神鬼鬼囉。」幸好記者身手敏捷避得快,否則驅鬼未成先要睇眼科。
見氣氛變得僵硬,桂姐即從櫃桶底拿出一疊照片吹噓:「我以前幫長毛同大嚿做嘢,呢啲就係佢啲相喇,我有好多相㗎。」除了立法會議員梁國雄和陳偉業,她自稱曾和天主教香港教區榮休主教陳日君樞機合照,「我幫佢做放生囉。」(陳日君係天主教喎?)桂姐無言,轉口說只是和陳日君合照。
作法令發叔遲到
見記者對政治話題感興趣,桂姐愈講愈起勁,指不少立法會議員都是因為得到她開壇作法,最後才能當選。其中一個「受益人」,是她口中的民主黨主席劉慧卿,「早幾年選立法會,佢可能會輸,我即刻幫佢作法拜神,幫佢攞番十幾二十票,最後佢真係贏咗喇。」
好戲在後頭,政改表決當日,轟動國際的「等埋發叔」事件,桂姐聲稱自己才是「幕後黑手」,她得戚地說:「發叔嗰日(遲到)我整㗎。」她說一向不喜歡特首梁振英、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和建制派議員葉劉淑儀,「我叫菩薩整到佢哋輸,你睇番電視,當時佢哋(建制派議員)個樣個個戇居居㗎。」
嘩,記者豁然開朗,幾年都搞不清楚的香港政治發生乜事,原來世事早已被桂姐看透了,「其實係我私底下幫佢哋(泛民),佢哋唔知㗎!」 OK! You win。
成功驅鬼
講乜都假,最後還是要談錢,桂姐決定減價氹記者上釣,「減到八百蚊得唔得?」記者推說市道不景面臨裁員,只有幾十蚊在身,她無奈地說:「你放低十蚊,就當我做善事喇!」她開始作法,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自言自語地說:「菩薩佢係咪有嘢?五年、六年、七年,係咪七年?係冇錯,隻鬼喺你身上七年時間。」她說記者被鬼纏身七年,並說有辦法幫忙。
然後她叫記者坐低,並不停打圈、雙手如撥扇般擺動作出各種儀式,希望再賺多點錢。電風扇轉動,室內香煙裊裊,看見她忙個不停,汗味洋溢,記者不感到被騙,只是感到一個老年女人,在為自己的生活打拼而已。整件事有無神法並非重點,而是透過小廣告找她的人,以這種交往方式,各自得到自己所需。
記者表明身份問她,她大感驚訝而停手,然後說:「我光明正大,我係要呃都唔係呃咁少(為兩餐?)咁每個月都搵到幾千蚊嘅,夠食咪算囉!」
兩老牛食嫩草
「中年男徵五十下離失或夫婦共聚……」兩個上了年紀的寂寞老男子,竟然透過分類廣告,尋找單身女子、情侶或夫婦,一齊玩集體性遊戲。
「你係單身定兩公婆?你係單身呢,就同你配埋,大家幾個一齊玩(做愛)囉。」記者致電查詢,一名叫韓叔的男子,直接邀寂寞人玩雜交,又說可到他九龍灣的公屋家「開波」,但其後又改口,「屋企都係唔好,你一個女人,五、六個人一張床太細,樓下保安又問三問四。」之後他相約記者到深水埗見個面先。
記者到達後,一名身形瘦得像癮君子、身上傳來濃烈煙味的男子現身,他名叫 Tony,是韓叔的「拍檔」, Tony說:「我車上面有個女仔(阿 Ann),佢都係睇報紙先出嚟,不如一齊食飯傾吓偈先。」記者上車後,看見另一女仔阿 Ann,年約三十歲,相約出來,表現沉默。私家車之後駛去九龍灣,與韓叔會合。
他說,城市中很多人很寂寞,特別是中年人,想找性玩伴又不想在身邊找,小廣告提供一平台,讓他們可以走在一起,聚完即散不留痕跡。而小廣告也比網上交友真實方便,一個電話,對方都真實存在,也即時出來。
淆底退場
到了九龍灣大牌檔後,一個身高不到五呎、樣貌有點似周中師傅的男子到來,他便是韓叔。晚飯時,點了咕嚕肉、小炒王和蒜蓉炒芥蘭,又喝了三支大啤,埋單三百七十元。期間,都是閒話家常,沒有提及「飯後活動」,韓叔更不時低頭玩手機。其後,韓叔提議上他家,這時阿 Ann細聲向記者說,看見太多男人想走,「我只係想識男朋友,睇廣告唔係咁㗎,我係咪應該走呢?」半推半就下,有選擇困難的阿 Ann還是跟上樓談話。韓叔在升降機內還說:「放心,有冷氣,有涼沖。」
韓叔住所大約二百呎,一入去便見到睡床。入屋後, Tony即時關門,阿 Ann嚇得彈起退後一步。之後, Tony又把燈光調暗,環境變得像色情架步。
這時阿 Ann表明不是那種人, Tony等人也不勉強。「如果你唔想,可以早啲走,費事多多疑心,早啲返去啦。」送完阿 Ann離去, Tony在樓下埋怨韓叔,為何要把阿 Ann放走,「咁係吖嘛,你搞到人走咗,我唔好意思呀。」韓叔反擊說:「我係叫佢走呀,我唔留人嘅。你而家同人談情說愛咩?我唔係喎,我好瀟灑㗎。」這對「好兄弟」,就在街頭互片起來,互相埋怨。
兩個老男人,做了一世兄弟,吵吵鬧鬧,然後又夾埋「搵食」,騎呢是一定,但說他們淫穢又似乎站在道德高地,畢竟他們只是打發時間,希望尋點性趣的小人物。
武當大媽天下無敵
根據一則「武當山高人」的分類廣告,記者再去到樂富一公屋單位探個究竟。甫見面,記者發覺武當山高人一點也不高,只是一名滿口鄉音的大媽。
她姓程,承認不是武當山弟子,「其實我屋企係喺武當山附近,但就唔係嗰度出嚟,香港都有個黃大仙啦,你都可以話你係黃大仙出嚟㗎!」 OK! You win。
假冒武當傳人
她不懂功夫,卻自誇是中醫高手,不過無牌,「講真,我真係有料,我有呢個本事,咩病都醫到。」二話不說,她主動替記者把脈後說:「你五臟六腑都有病,好虛,但就係講唔出有咩病,有少少癌症,(咩癌?)咩都有少少。」吓,咩叫咩都有少少?她已提出治病方法:「按摩一次收三百五十蚊,要做十至二十次,另一種就幫你打補藥針。」
其後,程女向記者推銷一種瑞士補藥針,「幫助你補卵巢補氣補血,五臟六腑,全部都補,令你變番二十歲,兼好快有 BB。」至於收費,她抓了一會兒頭皮後說:「七萬蚊,分兩次打,一次十幾支……」記者問有沒有便宜一點的藥物,她又推銷八百元一支的日本人胎素,「我自己日日都打,我想後生啲嘛。」
撻生魚按摩
記者說負擔不來,她提出免費試做穴位按摩。記者躺在按摩床後,她瘋狂亂按頭和面,之後叫記者轉身,提起雙腳如撻生魚般揈來揈去,幸好她唔夠氣,揈兩下已停下來,否則記者腸胃要翻江倒海了。
之後她又說自己是鋼琴天才,醫完病可以幫你補琴,「喺香港,我收五千蚊教四十五分鐘,通利琴行十幾年前都想留住我。」記者問她有沒有皇家音樂學院的評級資格,她道:「以我嘅專業水準,咩皇家音樂學院都係垃圾,但香港人係都要睇證書。」
說完她立即坐落旁邊的鋼琴開始彈奏起來,看得出來,她是在彈鋼琴,聽進耳內,也是一段不知名樂章,附近還有一書架放滿各式書籍,琴棋書畫俱全,夠「拋」香港低下層有餘。
記者並不是想踢爆,其實很佩服,在這小小房間,她諸樣法寶盡出,搵食從來不易,對一個大陸來港無學歷無背景無人事的女人而言,這個大家都明。
記者表明身份想談談而已,她卻有感而發哭了起來,「真係對唔住,我唔可以同人講真話,我都覺得唔好意思呀。」原來她為了來港,在深圳下嫁北上尋歡的丈夫,現育有一對子女,後來因婆媳糾紛而離婚。她現時和大女同住,由於沒有謀生技能,唯有登小廣告搵食。
一個女人幹活不容易,也算是自食其力,還要養育女兒,是讓人尊敬的母親,記者倒覺得自己是否打擾了她的生活,於是起身離去。
冒牌印度妹
「客人見係印度妹,會有興趣上嚟望吓,咪有機會幫襯囉。」在深水埗一幢殘破唐樓做鳳姐的阿麗(化名),看上去年過五十。她在報章的分類廣告中,標榜自己是「印度西施」。她說父親是印度華僑,母親是中國人,她在印度出世,年幼時來港定居,會間中回鄉探望親友。
不過,這個「印度妹」一點也不印度,記者問有無印度傳統服飾,她說沒有;試試說兩句印度話來聽,也不懂,就連印度的首都,想了半天也說不出來,是純吹水。「男人上嚟都係求開心啫,乜嘢國籍都一樣喇。」阿麗自有她的解釋,說這種風花雪月的地方,大家都在互相欺騙,她只是主動行先一步,先給客人少少幻想,「好多廣告夠寫學生妹囉,咪一樣咁老,又唔會有人去消費者委員會投訴。」
回顧過去人生,是典型的風塵故事。曾在尖東的大型桑拿浴室做骨妹,年紀大了,便降格到旺角和深水埗等街坊場,最後連骨場也容不下,便轉行做一樓一。在這個基層的陰暗面,什麼事都會發生,被客人冷嘲熱諷或粗口問候,她已習以為常。最令她害怕的,是被人搶劫,「試過兩次俾客人用刀打劫,都係損失幾千蚊,其中一次,仲俾個賊打腫隻眼。皮肉錢都搶,真係冇陰功。」
之後,每逢和陌生客人獨處,內心都會產生恐懼,害怕再遇到賊人,「驚都要做㗎,要食飯要交租,手停口停呀,鬼叫你窮咩。」
在這個人食人的低下層世界,不會有溫情和憐憫,有的只是如何去保護自己,如何去引君入甕,在這個大千世界的邏輯是,菠蘿包不會有菠蘿,牛丸不會有牛肉,印度妹不一定來自印度,沒騙你,跟梁振英一樣,民主不會有真民主。
鹹濕電話會
報章分類最多的,就是不少「在家搵錢」的小廣告,原來是成人電話會的招聘廣告。記者找到一名叫 Ada的負責人,她做了這行十多年,承認是請女人和男客人傾電話,「打得入嚟多數都係中年寂寞男人,間中都會傾吓性經驗或性知識,我會將客人的電話駁俾你,你得閒就聽。」
記者和她在天水圍西鐵站見個面,短短十多分鐘內,她的電話響個不停,不是客人打來,就是員工打來追她薪金尾數。記者說去飲茶詳談,她不耐煩說:「我分分鐘都係錢嚟㗎,邊得閒同你坐低食嘢慢慢傾呢?」臨走前,她說可給記者時薪三十元,但卻不小心說出自己收客人六十元一小時,食水認真深。
版位所限,記者幾個月來,其實走訪了更多小廣告背後的小人物,每個廣告後都是一個故事,有感人的掙扎生存,有讓人發笑的奇遇,也有黑暗的犯罪,種種人物,在分類小廣告這個紙媒中,互相交織出,一個人數眾多的群體。
「喂……」當電話一拿起,落廣告的人和看廣告的人,互動遊戲即開始。
撰文:羅鈺歡 程志康
攝影:王晴 金文 韋平 林川
協力:麥景慶
news@nextmedi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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