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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26日 星期四

領展逼死冬菇亭 [壹週刊 - 1403] __,M1,

明利廚房有兩個大爐,一個炸油炸鬼,一個蒸腸粉,另有四個細爐煲粥,一齊開時氣溫高達四十五度。以前做早市,又要早六個鐘磨米、煲水、搓麵團。粥店的工作雖然極辛苦,但慶叔通通捱得過,卻偏偏受不住領展的氣。壹些事壹些情領展逼死冬菇亭回到一九七五年,那年代的香港,所有事物都特別「貼地」。那年「九龍模範邨」愛民邨建成,事頭婆首次訪港,竟然走入邨內,與平民百姓零距離接觸。愛民邨也為香港帶來首個熟食亭。亭的廚房有個 ...


明利廚房有兩個大爐,一個炸油炸鬼,一個蒸腸粉,另有四個細爐煲粥,一齊開時氣溫高達四十五度。以前做早市,又要早六個鐘磨米、煲水、搓麵團。粥店的工作雖然極辛苦,但慶叔通通捱得過,卻偏偏受不住領展的氣。

壹些事壹些情

領展逼死冬菇亭

回到一九七五年,那年代的香港,所有事物都特別「貼地」。

那年「九龍模範邨」愛民邨建成,事頭婆首次訪港,竟然走入邨內,與平民百姓零距離接觸。

愛民邨也為香港帶來首個熟食亭。亭的廚房有個金字塔形煙囪,簷篷以廚房為中心向外延伸,狀似冬菇。餐桌一重又一重圍着中心,無限擴展,擺放到行人道甚至馬路。後來設計應用到其他屋邨,港人統稱它做「冬菇亭」。此後人人在家中伸手可及的空間,就能享受最地踎、最貼地的平民美食。

但自從事頭婆不再話事,領展亦取代房委會變做「屋邨主人」,這個貼地時代早已被拔起。有傳領展想全面取締舊日的冬菇亭,計劃雖未完全落實,然而領展過去連年加租、用上無情的管理手段、不問情由要租客拿出一大筆錢翻新,把一個又一個無能力的檔主逼走,為的就是賺到盡。它那無情的巨輪,正在把冬菇亭情懷逐點輾碎。

愛民邨的冬菇亭早已有數個吉鋪,領展卻似乎懶懶閒,讓吉鋪空置多時。(李育明攝)

「你聽過屋邨毒瘤未?」愛民邨冬菇亭的明利粥店老闆李松慶邊炒着麵邊說,火氣似乎特別猛:「屋邨毒瘤係大牌檔嘛。收你幾錢租啫,但要幾多人管理,幾多行政費?」慶叔口中計到盡的是領展。但原來他與領展的關係一向不錯,一三年就曾為領展拍片,大讚愛民邨經理在續約上幫忙,令他可以承租相鄰鋪位。他更坦言手頭上持有領展股票,股價由○五年十一蚊升到現時超過五十蚊,賺唔少:「近幾年,我都交咗超過一百萬租金俾領展,但作為小股東,係有得益嘅。」

豈料甜蜜關係無法持久。兩年前,鋪頭天花石屎剝落,領展要求慶叔停工五日維修:「以前房委會工程淨係做下晝二至五,其他時間可以開鋪。」誰知五日過去,領展要求多加兩天工程:「我已經寫咗紙話淨係休五日!五日就五日,唔得咁!」他憤而拒絕。慶叔企硬,惹怒領展:「結果佢逼我三個月後停工十日去埋尾,但其實工程淨係做咗四個半鐘。呢十五日我都要俾租。」維修後一年,石屎再度剝落,領展又要求明利停工。慶叔不欲再被欺壓,決定以欠租抗議:「有理走天下,無理不出門,我爸爸教我嘅。領展嘅手法好冇人性。所以我唔交三個月租,引其他同業注意。」慶叔想起就怒髮衝冠:「使咩眼超超,就同佢過兩招!」

嚴禁枱櫈過界

「甜心」婆婆是愛民邨老街坊,一直幫襯明利,亦因此和慶叔結成好友。

但未引起小商戶響應,領展已向慶叔出律師信追租。他惟有屈服,將三個月租金一次過還清。領展再踩上心口,向慶叔表示如要繼續經營,就需要把簷篷伸延出來的帆布、支架拆走,不可再把枱櫈擺出冬菇亭範圍:「佢哋同我開會就講,係屋宇署要求,一定要拆。但屋宇署有六萬僭建都未處理,我喺度三十年,你而家先郁我?」他聲稱此舉會令粥店坐少七成人:「呢個習慣確係習非成是。但我八六年開始,一路都係咁。當時房委會係幫我哋計可以有幾多客嚟釐定租金,你估淨係租入面?」

雙重打擊,令慶叔早萌生退意,預計在下次續約前就結束營業:「其實我一啲都冇不捨,自己爸爸、媽媽嘅生離死別都經歷過,大牌檔呢啲冇咩嘢。」但他不欲透露結業之期:「唔想好似哭喪咁。」講得輕易,但大牌檔其實恍如家人,自細就長伴慶叔左右。父親亦是做大牌檔出身,直至慶叔升上小學,才轉行行船:「半年先見爸爸一次,返嚟只見幾日。」慶叔被交託予在九龍城經營大牌檔粥店的姨媽。寄人籬下,每日被迫要幫手在店內洗碗。慶叔亦因此討厭大牌檔:「好辛苦就不在話下,又冇假期,過時過節都要做。」

難忘的街坊情

領展除了「帶挈」慶叔多了架跑車,也令他學會單輪車絕技:「嗰陣想買架單車踩,但架跑車連最細嘅都放唔落,惟有要一個轆。」結果他學了五十小時,爛了七對手套才學得成。(李育明攝)

直至八十年代初,正值香港發展黃金時期,慶叔單靠揸的士搵食都有可觀收入,更當上幾架的士的車主,以為就此避開大牌檔爐火,脫離家族揸鑊鏟搵食的命運。但似乎一切都係整定。

父親從前的牌主想退休,提議將牌照讓給慶叔。最初慶叔推卻,但父親為報恩而要他應承,他惟有假意接受:「我睇報紙,知道愛民邨公開競投。我就低過市價,特登落三萬標金,刻意想唔中。點知個價高者入標格式唔啱。就我呢張中。」明利粥店在八六年九月七日開張。到親自落手落腳之時,慶叔才慢慢懂得欣賞冬菇亭之美。「同街坊關係可以好親密,好似自己屋企人咁,佢哋經過會問:『有冇見我個女行過?婆婆今日有冇落嚟啊?』,好親切。」慶叔亦讓兒子在冬菇亭吸收生活經驗:「我最深印象係佢一年班時,我叫佢搬一張大摺枱,點搬?佢自己諗到,揹住行。」街坊亦會幫手湊仔、補習,連兒子成功留學英國,亦全靠熟客指點。

明利的熟客中,有位花名「甜心」的婆婆最得慶叔歡心:「佢講嘢唔正,鍾意叫我『篤佬』(粥佬)。人又豁達又鍾意講笑。」四年前,明利曾收領展通知,要求幫冬菇亭翻新:「佢話要一百萬裝修,我都預先借咗,點知計劃取消。」兒子早已出身,家境充裕的慶叔手頭突然有一百萬,竟忽發奇想,買了架開篷跑車:「架跑車第一個乘客,就係載甜心去廣東道、尖東遊車河。」可惜甜心婆婆在兩年前已因病過身。慶叔表示,未來即使沒有明利,但和大家依舊「後會有期」,因他早已和朋友合作另搞食肆。過去曾每週派愛心粥的他,現在不定期於紅磡一帶免費派食物:「呢度唔覺得有包袱,離開就離開。」

熱情被無情淹沒

這邊廂食客不懂燒茄子大嗌救命,洪哥(右四)出手相助;那邊廂又跟熟客摸酒杯底,爆住粗吹水。他每晚像識分身般滿場飛。

舊式冬菇亭已步入風燭殘年,有人辭官歸故里,但也有新人漏夜趕科場。沙角邨冬菇亭除了是附近街坊開飯的好地方,也是學生消夜的好去處。以往一直由新廣發的邊爐、劉萬利的茶餐以及金沙角的小菜三巨頭撐起,新入場的還有火鍋、燒烤店「廣東人小廚」。

老闆梁桂洪今年五十一歲,他出名熱情,見新來的客人都會主動招呼。洪哥在鋪內滿場飛,間中親自落手為客人燒烤,教你邊種食品應該先吃。

洪哥說,他早於十年前在城門河邊的屋苑開檔,當時主打自家炭火邊爐、燒烤,大受貪新鮮的年輕人和大杯酒、大塊肉的麻甩佬歡迎:「以前最旺時我一個月做到百五六萬。」但人多問題自然多,店鋪營業至深宵,客人喧嘩惹來住客接二連三投訴,惟有另覓留人處,但做露天炭燒的路注定不易行:「好多管制,入鋪就消防條例唔容許,又話污染,成日俾人罰,喺外面做又要申請露天牌。」十年來,鋪頭因投訴和檢控,足足搬過六次。

三百萬翻新

番茄薯仔大眼雞是洪哥最滿意的火鍋湯底,充滿新鮮大眼雞的鹹鮮味道。

去年年初,沙角邨冬菇亭有吉鋪,洪哥終於找到最適合的環境:「半露天,空氣唔會焗,亦有街邊氣氛,有親切感。」領展逼他轉用電爐,但洪哥仍樂於寄居當中:「我以前做三行嘅師兄弟,就係鍾意呢啲氣氛,唔鍾意去好拘束嘅大酒樓。」但在站穩陣腳前,已傳來噩耗。洪哥指領展計劃在兩年後要收回冬菇亭,重新招租,再逼租戶翻新冬菇亭,間接趕走無能力的人:「整一個新型冬菇亭,要三、四百萬裝修費!」新的裝修條件要把整個亭圍起,加裝冷氣,變成全室內,原本由冬菇亭簷篷延伸開來的空間全部取消,即意味他鋪位的可用空間就最少減少一半,每個亭亦只限一個租戶承租:「空間少咗,租又收貴啲。」他唏噓道:「翻新之後我哋都唔再做喇。」

當區區議員陳兆揚指,在租戶強烈反對後,現時領展的態度變得曖昧,不敢明言對翻新的取態。但事實是租戶在領展的強勢管理下,生意已難做很多:「以往會擺出行人道,而家唔可以再擺。而家打邊爐,可能要等個幾鐘甚至兩個鐘,先有位坐。」

洪哥不捨「廣東人小廚」這招牌,只因他一開始已瞓身搏到盡,犧牲不少:「我以前不眠不休,每日淨係瞓三個鐘,邊個伙記冇返工,我都即刻頂。每朝四點半就落香港仔魚欄,我入貨少,所以一定早去,唔係冇人留貨。」捱了兩年才做出成績,賺回最初投資的一百萬,卻賠上了家庭:「我個仔啱啱八歲,但初初完全冇時間陪佢哋,(頭家)已經散咗。」

幫客人準備蛋糕

沙角邨冬菇亭往日的墟冚場面,在食環和領展的嚴密管理下,早已不復見。「而家其實檔檔都唔夠皮,根本嗌晒救命。」洪哥嘆道。(資料圖片)

孤身一人,最惦記的是一班熟客:「之前我仲搵緊鋪,有日酷熱天氣警告,個客打嚟問:『你搬咗去邊啊?我哋而家去咗舊鋪度,唔見你喎!』我好感恩。」熟客莫先生指,最欣賞老闆善解人意:「佢試過 WhatsApp我,話:『今晚收鋪好凍!如果聽日都係咁,你就真係要過嚟食喇!』如果佢知道今日邊樣唔新鮮,又會同你講『唔好食喇!』。」這天又有一圍熟客幫襯,食客七嘴八舌落單,洪哥突然大嗌:「喂!夠喇!」原來他記得熟客生日,早就準備了個大蛋糕。這裡的感情,在連鎖餐廳,永遠找不到。

沒有領展先最 Chill

開業近一年,糖室至今仍未回本,客人仍以區外年輕人為主。

阿熹坦言區內長者對糖室的接受程度還有改善空間:「希望我哋嘅食物可以說服到佢哋,令佢哋知道冬菇亭可以有其他選擇。」

四十年歷史的石硤尾南山邨全由房委會管理,沒有領展魔掌,時光彷彿停頓十幾年:街市未裝冷氣,靠大風扇通風;士多、縫紉、跌打,一間間獨立小店依然充滿活力。

這種環境被兩個九十後睇中,開了間糖水鋪「糖室」,裝修用黑色做主調,裝上玻璃趟門,配上 Ikea式木枱、木櫈,簷篷下裝了個繩製吊椅。「糖室」老闆阿熹憶述開業初時反應:「啲居民對住我哋都會皺皺眉頭,好似我哋黐黐哋線咁。」這種冷眼,他和另一拍檔阿琛一早經歷過。前年二人膽粗粗在外國訂了十幾張吊床,租觀塘工廈單位搞休息室「 Chillazy」,在人人不睇好的情況下殺出條血路,成為年輕人「搵地方 hea」的潮點。初嘗創業「小甜頭」,二人打算食住上開露天茶座甜品店,延續「 Chill」和「 Lazy」的概念。但四出找鋪,不是面積太小,就是租金太貴,正打算打消念頭,但機緣巧合下的一場火,造就了他們的機會。

糖室的招牌中式甜品「桂花桃膠燉雪梨」,滋陰潤肺,適合秋冬天氣。

阿熹有位親戚原本在南山邨冬菇亭開樹記大牌檔,做小炒、碟頭飯。去年卻發生一場大火,摺枱膠櫈、掛牆牛角扇、手寫招牌餐牌,一切舊事物毀於一旦。「世叔伯想趁機做其他嘢,問我有冇興趣幫幫手。」阿熹這時才想起,細細個就幫襯開的冬菇亭就是正宗港式茶座:「以前中學班會 gathering,都鍾意去禾輋、沙角冬菇亭,圍住圓櫈大家『圍威喂』。好多人覺得冬菇亭可能好舊,甚至好污糟、好市井。其實冬菇亭露天嘅位,係好 Chill。」他們花了四、五十萬裝修費,將鋪位浴火重生。他們刻意把廚房改細,令亭內容納更多座位,同時繼續保留露天位,供客人選擇。

一場大火,令幾十年冬菇亭可以「 Restart」。

但街坊經過現在的糖室,偶爾還會提起往日的舊鋪:「呢度嘅鋪頭固定咗好多年,所以大家仲好記得佢哋,唔似商場,幾年就轉一次。」

本來格格不入的西式甜品店,經過數月磨合,也漸漸融入南山邨社區,每月開始有錢賺。雖然鄰近城大,但區內主要以老人家為主,阿熹為迎合他們,把半本菜單改為中式養生甜品,又或者玩 fusion以中式茶搭配焦糖燉蛋。糖室亦慢慢被其他幾十年老店視為一分子:「我最鍾意呢度嘅人情味。例如我啲客想喺隔籬叫碗麵過嚟,我係冇所謂嘅;有人喺另一邊食車仔麵,想叫碗腐竹糖水,佢哋都冇所謂。呢啲係冬菇亭先得。如果商場入面,應該係各自為政。」希望這種「七十二家房客」般的鄰里關係,不會絕種。

撰文:關冠麒

攝影:葉漢華、胡智堅

news@nextdigital.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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