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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24日 星期四

摸黑吻一吻 雙性人細細老師 [壹週刊 - 1346]

細細老師曾經痛恨媽媽令她DNA出錯,「慢慢知道佢都好痛苦,面對家族嘅壓力,佢承受的污名都好大。」母親近年已接受現實,有街坊撞到她倆:「同個女去行街呀?」「係呀。」若在以前,她會充耳不聞。父親去年去世,在病榻上不忘叮囑她「要幫手搞我件事」。細細老師在靈堂上再穿男裝,以長子身份處理白事,了卻先人心願。非常人語摸黑吻一吻 雙性人細細老師五十年前,陸家的孩子呱呱墜地。揭開襁褓,卻是噩夢的開始。在嬰兒的兩腿 ...


細細老師曾經痛恨媽媽令她 DNA出錯,「慢慢知道佢都好痛苦,面對家族嘅壓力,佢承受的污名都好大。」母親近年已接受現實,有街坊撞到她倆:「同個女去行街呀?」

「係呀。」若在以前,她會充耳不聞。父親去年去世,在病榻上不忘叮囑她「要幫手搞我件事」。細細老師在靈堂上再穿男裝,以長子身份處理白事,了卻先人心願。

非常人語

摸黑吻一吻 雙性人細細老師

五十年前,陸家的孩子呱呱墜地。揭開襁褓,卻是噩夢的開始。在嬰兒的兩腿間,有一顆花生米大小的肉芽,尿道卻長在會陰。這是男是女、是人是妖?連醫生都答不上。

半年後,孩子的下體長出了疑似睾丸的兩團肉,出世紙性別一欄,總算能如願寫上「男」,取名耀鴻。相士說他受不起這剛陽的名字,建議改名,父母偏不信邪。由八歲開始,他進出手術室不下二十次,「切開隻蕉,塞番條飲管入去。又喺大腿、屁股割啲皮肉、補上去,令佢大啲、長啲。」不幸地,割肉壯陽的工程從沒成功,「我唔係第一年做手術就知咩事,要到第二、三年先識得追問。淨係知佢哋想我可以企喺度小便。但,點解要年年去醫院?點解要咁痛?點解唔可以踎喺度小便?」

與別不同就是原罪。往後多年,他飽受欺凌、嘲笑、性侵犯,直至把男人這角色演得純熟。然而在一次身體檢查中,竟發現他體內有半份子宮和陰道,「學做男人學得咁辛苦,你而家又要我學做女人。我當時三十六歲,再學十年都變阿婆啦。」一切又得推倒重來。

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雙性人來自哪星?耀鴻只知世上沒有他的容身之所。這寄寓光耀門楣的名字,終究連同那布滿補釘的陰莖,一併割掉。她現時叫陸月明,與溫柔的嗓音很相襯。至於「細細老師」,則是行走江湖的寶號,反正長短大小都不再重要,「我真係唔想再做男人,雖然我唔渴求做女人。」年近四十才由男變女,她不是沒有猶豫,「究竟我做唔做到女人呢?不過做男人咁難,都做咗咁多年啦。」只是不忿身不由己,「以前為咗好過日子啲,屋企要我做男人;而家為咗好過日子啲,醫生要我做女人。幾時可以做番我真正嘅身份,人哋唔會因為我係雙性人而歧視我、侵犯我?」 Facebook有五十八項性別選擇,當中包括雙性( androgynous)。香港身份證仍是非男即女,懶理黑白之間還有遼闊的灰色地帶。

對細細老師來說,做男人是一場漫長的酷刑。她患有「雄激素不敏感綜合症」,染色體是男性的 XY,身體對雄性荷爾蒙卻無動於衷。體毛、鬚根、喉核,都不曾在她身上出現,蘭花手卻是渾然天成,「揸筷子時自然就會咁,冇人教的。爸爸見到,一下就扑落嚟。」手指吃過不少苦頭,一旦放鬆,又故態復萌。「由細到大,都係人哋話我知咁樣『好女仔』,我本身冇概念。 OK,父母話乜就乜。我只係奇怪,點解我做唔到佢哋嘅期望。」長期反串不疲累嗎?「慣㗎啫。問題係,當你好努力都得唔到欣賞,仲要俾人玩。對細路來講,咁好辛苦。」做女孩會否自在一點?「有閃過呢個念頭,但同時又會自我批判,我係咪變態㗎?呢啲叫人妖。」

陰莖

亞洲各國的雙性人在台灣的 Intersex Awareness Day碰面,難得眾樂樂。在父權主義社會,雙性人大都被切割成男性。在實行一孩政策的鄰近地區,這些孩子不是被遺棄,就是被殺害。

小學雞的玩意離不開屎尿屁。耀鴻無論開大開細,都要衝入廁格。公廁那條「大運河」直通羅馬,間格卻沒有頂天立地。常有好事之徒冒着墮坑的危險,也要一窺他褲襠下的秘密。其他同學漸漸發育,他卻鵪鶉依舊,「同佢哋相處,我攞唔到定位。男嘅打你,女嘅笑你,咁咪要 perform。有段時期,我都扮到好暴戾咁。但後來諗番,我真係唔鍾意。」他住秀茂坪下邨,學校在上邨。童黨見他形單隻影,由山頂窮追至山腳,不外乎是強徵路費,或把書包掉到老遠,要他連爬帶滾的去撿拾。後來他學會先下手為強,「人哋未兇你,就搵石頭掟佢先。其實惡得出咩樣?只係發癲。」

最恐怖的刑場在醫院。由八歲開始,耀鴻的暑期活動就是被切割。試過有兩次,醫生嫌他太瘦弱,手術前先催谷兩週,「一日食四、五餐,唔准食剩。否則撐唔住個手術。」他在病房中首次發現同類,大家以尿裝為標記,「都係修補性器官、做尿道下裂手術,係咪雙性就唔知,當時根本冇呢個概念。只知暑假、寒假就會撞到,『保重啦,下年見』,冇人喺醫院會咁講。」就算在今日,人工重建陰莖仍是難度極高。這十隻稚齡白老鼠年年被修理,卻落得全軍覆沒。

病房內也有真男人。同層有位留鬚的叔叔,罹患肝癌,「成個西部牛仔咁,係我當時嘅 role model。」鐵漢一直強忍着痛楚,某日卻一躍而下。耀鴻和一名學護剛好扯住了他的衫尾,最終還是目送他肝腦塗地,護士病了一星期才復工。「好震撼。係佢啟發我,原來死是一個選擇。」他不夠力攀過圍欄,餘下的暑假就被綁在床上。

事後回想,細細老師的抑鬱症當時已開始發作。做三行的爸爸很少來醫院探望,專程請假來勸說:「你生出來就係不男不女。做手術,係要盡長子的責任,將來傳宗接代……」直到十三歲那年,他堅決說不,「嘈得好勁,阿媽喊、阿爸鬧。惟有唔返屋企,落街又俾人蝦,頂你個肺。」

乳房

細細老師的長髮留了多年。做仔時,已是 one length頭,才會被泰國的護士誤認為女生,買了婦科的體檢套餐。

病友後來相繼自殺,到三十歲時,只剩下細細老師一人。他不是不想死,只是命太硬,「試過企喺馬路,望住部巴士衝過來。」卻被路人一手扯回來,「你傻㗎,睇路呀!」又試過半夜在醫院吊鹽水,遭細菌感染,休克了十分鐘。又遭鄰居發現,撿回一命。死不了就得繼續做男生。到了十六、七歲,乳房竟然有異動,「第一個反應係,死啦,我點買胸圍?怪物咁。下面已經夠怪,仲多嚿嘢喺上面?」惟有遮遮掩掩。

家境拮据,細細老師唸到中三便放棄升學,「我想照顧自己,唔使攤大手板問屋企攞錢。以為佢哋會少啲管我,後來當然發現唔係。」他做過好 man的電工,但手術後遺症纏身,經常患尿道炎、發低燒,因病假太多而被辭退。後來加入安老院,由福利工作員做起,再讀夜校,輾轉成為註冊社工。性別認同障礙卻揮之不去,經常進出精神科,「醫生和心理學家一直說服我,要接受自己係男人。」雖然他不曾勃起。由於體弱多病,為了自醫,他在二千年開始兼讀浸大中醫學位課程,「如果考到執照,有自己嘅 business,對性小眾嚟講,係容易過打工。」

子宮

中藥對抑鬱症、驚恐症成效如何?「幫到啲又幫唔到啲,但西藥食完更加想死。」後來她發現,飲少少酒可以定驚,「與其濫藥,不如 alcoholic。」

核爆之前,世界總是出奇地平靜。在一次曼谷之旅,細細老師發現彼邦的醫院美輪美奐,與廣華和威爾斯大不同,便即興來個身體檢查,竟有驚人發現:他體內有發育不全的子宮組織。回港後,精神科醫生恍然大悟:「你會唔會考慮做女人?」

細細老師猶豫了好幾個月。他的雄激素比尋常男人高出六倍,大腦發現身體雄風不振,所以過猶不及,患睾丸癌的機會卻因此大增。醫生說:「你仲諗乜嘢?會死㗎。」引刀成一快,把殘缺的陽具、子宮一併割捨。其中一顆「睾丸」其實是卵巢,證實了他是雙性人。手術後,細細老師的雌、雄性荷爾蒙均跌至極低水平:「成個人好 calm,冇晒火氣,似出家人。對名利、權力、性、愛都無慾無求,好舒服。」物極必反。半年後,她開始嚴重抑鬱。「冇咗荷爾蒙,精神根本支撐唔到。」原來不但父母、醫生、社會要你歸邊,肉身也不想兩頭唔到岸。現時她要攝取低量的雌性荷爾蒙,做個「真」女人。「嗰半年嘅平靜,令我內視到自己其實係點。扮咗四十年男人,我好純熟,但已經冇晒動力再演下去。」

良心

變身後,細細老師輕鬆了不少,入廁格不用左閃右避、浸溫泉不必等到夜深。五年前,她成立了「藩籬以外」,以中醫和社工的身份為雙性人發聲,今年初正式出櫃。所謂組織,其實就是獨腳戲,至今她在香港仍未找到另一位願意面向大眾的雙性人,「企出嚟嘅風險好高,但再唔出聲,我過唔到自己的良心。」上個月,她自費出席聯合國人權委員會,報告雙性人在香港的情況。聯合國向港府發出指示:非必要的手術和治療,要待雙性人心智成熟,才讓他/她自行決定接受與否。「好過冇,雖然聯合國係冇牙老虎。」

萬里迢迢,只因在本地疾呼沒有回響,「同醫生傾,佢哋覺得社會而家咁樣就好好,係雙性人家長要求做手術;同父母傾,佢哋話醫生嘅意見咁專業,可以唔聽咩?同政府傾,又話尊重醫生和家長。咁邊個尊重小朋友?」香港根本沒有統計雙性人的數目,躲於衣櫃的幸存者不容易被發現,「究竟我做嘅嘢,雙性人係咪認同?我好想佢哋話我知。」

性愛

陸耀鴻小朋友很抗拒影相,這是他僅有的學生照。

追求者眾,但此刻細細老師寧願孑然一身,「而家都有(人追),但對方唔想我做雙性人工作,佢又唔係我好心儀的,咁做乜要開始呢?」「做我身邊嘅人會好辛苦,唔可以好似小妹妹咁話:試吓先啦。啲人指住我嚟笑,我習慣咗,佢得唔得?我都唔想偷偷摸摸,唔通喺街唔拖手,返到屋企先拖?」

細細老師做仔時,已有女孩投懷送抱,「有啲女仔係鍾意中性氣質的書呆子。」試過有女同學蹺課,被訓導逮住,竟推說自己跟陸耀鴻去拍拖,但他明明在課室釣魚。女孩被開除後,仍然日日在學校門口等他。「我鍾意女仔啫,唔係係人都啱㗎嘛。嘩,你 gay㗎?即係係人都啱啦?完全係謬誤。」自出櫃以來,細細老師明碼實價,省卻不少誤會。為何急於着燈,不能先摸黑吻一吻?「自己知自己事。人哋追我,我接受咗,通常有兩個後果:對方知道我係雙性人後,即跑;但最傷既係,佢以為自己接受到,結果一年半載後,先話頂唔住家人壓力。」也試過在肉帛相見時,對方下意識的避開,「女人推開你,未必要講理由,但我會感覺到。」

轉性後,細細老師依舊喜歡女生,變成了另一種假鳳虛凰,「令女人開心,唔一定要大大條陰莖。」但無論是男是女,她都只能施予,「我嘅滿足係見到對方開心。如果要我性興奮,地球都應該冇乜人做到。我接受呢個現實。」忽然變了同性戀者,明光社聞腥而至,「《聖經》有句話,叫『逆了本性』,佢哋用呢一點去批判同性戀、變性人。但喺我身上用唔着。我從來都冇變,從來都鍾意女人。男、女唔係我可以揀,講來講去,係你哋令我冇咗個權利。」

撰文:蔡慧敏

攝影:葉漢華

攝錄:高仲明

news@nextdigital.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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