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語錄
四十年來家國 曾醒明
青山紅樓,全港唯一默許遍插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之處,每年,曾醒明會到此搞些紀念活動,這天還帶長子來。
兒子游目四顧慨嘆:「小時候唔係咁荒涼。」
孫中山先生和志士們在這裡籌劃革命,明明古蹟,政府不肯一紙批准,寧願花幾十億新建故宮分店。
剛卸任 TVB四十二年對外事務一職——被退休?六十有三,他說:「制度如此,一早作好心理準備,當然,我是接到通知的。」
但同時另有高層升官跨越六十五歲。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放諸四海皆準了。」置身紅樓,更加體會什麼叫改朝換代。
國計和事業,兩件事是一件事。三民主義,連台灣人都不太信了,正如曾醒明自言他那套公關形式,可能不適合社會轉變;但 those good old days,傳統人情價值觀,總可珍惜。
他是罕有親睹邵逸夫最後一面的「家臣」;訪問後兩天,他遠赴泰北繼續多年來援助國民黨孤軍後裔的義務工作,或者,統稱「孤臣」。
難以收拾
曾醒明頗猶豫來紅樓拍照,怕 TVB尷尬(政治大氣候嘛),雖然明明已離職,道義長存,正如前一天前總經理何家聯病逝,傳媒慣性以至遺屬仍問攞資料,他都幫得就幫,亦只有他最熟悉。
「最後半年是顧問身份,我照舊逢一三五早上八點幾返到 office,讀遍報刊消息,看看同事需要什麼 hand over,但會議不便參與了。」
四十二年千絲萬縷,不知從何收拾。「辦公室大部分未清理,公司話不用急,房間鎖匙 keep着,有很多東西例如剪報,根本難分算 TVB抑或私人嘢。」
堆積情感更毋須收拾。「就是對同事、對記者朋友延續下去。我感恩,以我條件,咁龐大電視台讓我邊學邊做,最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待我不薄。」
他自言出身卑微,八兄弟姊妹中排最大,中學靠半工讀,畢業做過 office boy,想入新聞部,冇位,入了公關部。
「那時是新興行業,求才若渴,我一步一腳印走來,沒受過正統學院派訓練——你說在冇錢冇人事怎入行?我至今都叫朋友自己上網睇招聘啟事。」
所以別動不動嫌不合時宜,曾醒明一直開路先鋒;變了質的其實是大台。
「以前好在一齊打拼,對手亞視亦強,於是像一家人上下一心,士氣如虹。」安樂反而帶來腐化?「 TVB過往從不以獨大自居,阿 sir(邵逸夫)教我們廣結善緣;現在管理層方向有所調校,上下關係較疏離。」
故人新主
念舊,當然由故主談起。
「第一次接觸是一齊搭,邵爵士關心我:『後生仔著咁少衫?凍呀。』」
亞視熱播《還珠格格》,六叔公開講了句「我都睇」——用精明眼看算公關災難了;曾醒明卻說:「顯示坦蕩蕩君子行為。」
「第二次接觸是阿 sir主張買《包青天》,起初冇人睇好,我負責接待金超群(男主角),邵爵士幾忙都要趕及在啟德機場酒店請他食飯,三個人由我點菜,冇指示的,普普通通會否失禮?但我想老人家還是清淡好,邵爵士吃得津津有味,金超群更感動。
「之後眾所周知,六叔喜歡招待同事到別墅看電影,是常有的事。方姐(六嬸方逸華)曾對我說:『阿 sir前五十年貢獻給電影,後五十年貢獻給電視。這是他志業,我們冇理由唔支持。』」新主陳國強只是擇肥而噬的「殼王」?「佢有佢盤算,商業囉。點吓頭,佢知我係邊個、我知佢係邊個吧。」
最後一次也是最後一程。「當日八點幾我知道消息,公司冇 call我,不歸我管的。我自發去聯合醫院,處理群情洶湧的傳媒。在急症室一特別空間——是阿 sir捐建的大樓,我趨前向方姐問候:『要保重。』方姐平靜;老人家睡着,走得很安詳,我默禱致哀。後來喪禮都不設瞻仰遺容。
「行政主席梁乃鵬博士趕來,我揸主意話:『公司你最大,希望由你向傳媒發表,我先出去講聲,讓大家有準備。』」 Order上司?「咁諗就唔使做,只是不想甩漏,自己行多兩步。
「喪禮以私人形式,其他同事沒參與,歌連臣角火葬場的禮堂冇得 book,先到先得的,我奔走爭取第一間,為方便傳媒,不想拍攝騷擾到其他喪家。有殯儀業者起初不滿:『有得霸㗎咩?』我答:『這是邵先生。』他們說:『啊,阿 sir,冇問題。』全程順利沒推撞,方姐無牽掛。邵家低調,不想攞特權,我相信權利以外,酌情更可貴。那一刻他不是我老闆,是大慈善家,為老人家做到事,我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國法人情
公關就在行政指令與酌情之間踩鋼線。陳志雲涉貪被捕,無綫封城七日,傳媒苦候門外,曾醒明不作私人爆料「明醒」,另作安撫。
「過了個週末,我問知依然不准進入,第一件事找來大帳篷供大家門外休息,租兩個流動廁所,因為附近的公廁來回也要半小時,再安排飯盒和飲品,怕記者手足不敢走開去張羅,而且對作為競爭對手的其他電視台一視同仁,不搞親疏有別。」開支能報銷嗎?「我沒事先申請,申請得嚟太遲。我計過,頭一兩日由我曾醒明出,第三日搵同事夾錢,如果第四日仍不批,我應該已受處罰。結果公司無異議,全部報銷到。
「而且有回報,每天兩至三次逐一向傳媒匯報發展,維持透明度。有報館老總晚上落大版前通知我明日新聞會怎寫,這也是破例酌情,人心肉造吧。」
雜誌曾「揭發」他以「曾冠華」之名參與紅樓這類活動,想當然推定他擦新股東王雪紅鞋(台灣王家親馬英九)。「我是正視歷史、尊敬國父,對台灣現況去中國化並不喜歡。」寃枉了。
「冠華」是他小學足球隊隊名,這天同來的兒子叫曾漢棟。由他起的字號總毋忘華、漢,而愛中華不等於政治色彩,又遠非潮人所能明白。曾醒明年輕時讀鄧克保(作家柏楊化名)的紀實小說《異域》,描述國民黨孤軍在東南亞掙扎求存,深受感動,但柏楊本身被蔣家父子抓過去坐牢,曾醒明為柏楊奔喪時適逢陳水扁上台,更兩面不討好……
說曾醒明是變色龍其實從不沾得着油水。他寧願扶助孤軍後裔的義務工作,就是「送炭到泰北」,而且常常舉家出動。
四次想走
六十三歲,不排除轉職再戰。他在無綫便四次萌去意。
「早年想去賣保險,朋友笑我性格不合。第二次是中天電視,諗過方便家庭移民(美國)。第三次是 May姐(馮美基)向我招手。第四次她在有線開出條件更優厚,人工加三分一,班底任我請,而且傳來吳天海的話『破例賠 TVB六個月薪酬給我贖身』,並非錢,是我感受人家願破例的誠意,便口頭應承。
「老大(何定鈞)知道後,當着我面前打給馮美基說:『 May,你可以在 TVB搵任何一個人都得,醒明唔走得!』我是重感情的人,留下,亦冇同 TVB談任何條件。大半年後,陳志雲塞來個大信封叫我自己睇,才升做助理總監。」
「冇咗你唔得」,人事變幻,何定鈞、陳志雲先後下台,到頭來,冇話冇咗邊個唔得嘅,包括曾醒明?
「事實係咁。」他淡淡說。落日旌旗,紅樓更荒涼了。
關公不是災難
潮流興講「天下第一關」,曾醒明並非夜夜笙歌那種 PR。「睇我個樣就知,我不 outgoing,甚至木訥。我聯誼,但不嬉戲、巴結,真誠待人,唔好怕蝕底。」
天下第一關,難過是情關。多年來,他以人情牽絆着電視台與傳媒既互助又時而不咬弦的關係。榮休之日,娛記自發集資擺歡送宴,又送 LV銀包,吃得不奢華,有默契地將餘款捐給「送炭到泰北」。
「其實唔明點解講講吓變『關公災難』,關公(關雲長)行得正企得企,不怕公關災難。」他說。
或者,潮人遺忘了忠義。
撰文:余家強
攝影:黃志明
攝錄:葉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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