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on Murray馬世民
馬世民看香港管治質素下降:「你問香港公務員是不是如以往般好,答案:不是。原因與領袖有關,行政長官在一個艱難位置,既要取悅中國,也要取悅香港人。」
非常人語
從英國走向中國 馬世民的完美後殖民終章
I have more laughs with Tang than anybody else on the Planet. He will be sorely missed by his many friends.——馬世民( Simon Murray)
普天之下,誰比我跟他一起笑得多?知己,總想擁有他的最多。
和黃前大班馬世民( Simon Murray)為剛逝世摯友鄧永鏘寫了幾句悼念說話,捉住了鄧永鏘的精髓:「外在中國,內裡西方,完美結合,也證明中西可以攜手合作。」上乘政治語言,可能是對鄧永鏘最好的懷念。生前死後,友情,藏在過去笑聲好了,傷感不用告訴任何人。
香港殖民歲月匆匆走過,對特定時空特定的一班人,現在的倫敦,彷彿是思想的重心,也可以是優雅的終點。有時李嘉誠到英國首都,中國的老朋友基辛格也會來跟馬世民一起見他。
巨著一樣的前大班,無論多愛香港,他深知,跟中國相處,才是明天。淺嘗細嚼,都要在席散之前。
今年八十九歲的李嘉誠仍然最信任他,不是無緣無故的。
「上海灘」創辦人鄧永鏘是馬世民《從頂尖軍團到香港大班》書背第一個寫推薦序的人,也替中文版翻譯提供意見。今天,鄧永鏘畫上人生句號,馬世民為他寫了凝煉的幾句英語,傳給記者。
David Tang was unique. Externally Chinese, internally Western, for a great blend. Proof that China and the West can work well together. He was a great friend... we shared many views and indeed many jokes. I have more laughs with Tang than anybody else on the Planet. He will be sorely missed by his many friends.
對現任投資公司 GEMS(湛思投資)主席馬世民來說,鄧永鏘獨一無二,因為他擁有自己渴望了解的中國內容,而英國,鄧永鏘從小已活在當中。相反,馬世民一九五一年離開英國,曾參加法國外籍兵團,六十年代初開始在香港打滾大半生。現在於倫敦鄉郊及法國南部有鄉村大屋,巴黎及泰國有物業,同時是新加坡與香港永久居民。四海是家的英國人,早前在銅鑼灣英式精品酒店接受記者專訪,曾經為香港爭取居英權,但至今天,他每趟回英國,都不會逗留超過九十天。
「那就是說,你還沒有安定下來?」他聽了,哈哈大笑。
「喂,你冷靜一下好嗎?不要不停盤問我,像醫生一樣,你認為我腦袋出了問題嗎?」
酒店為家 北望神州
每年最多只留香港合共四個月,去年,他把很喜歡的赤柱面海單位賣了,再沒有任何住宅物業,但辦公室設在中環心臟地帶。
如果沒有一個住處,那個地方,還算是家嗎?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但是,我無法給你答案。」馬世民現在每次回港,都住同一精品酒店頂樓,每次離開,酒店會好好執拾,下次回來,一切衣物又放回原處。表面上,一切恍似舊日。實際上,轉變在不知不覺中。
「特定的時間,我身處之地,就是我的家。」
「那你太太在哪裡了?」
「我不知道。」他低聲忍着笑一字一字吐出來。「她剛在加拿大,可能到了英國,當然也來香港,我們的兒子在香港啊。」兩人結婚半世紀了,跟太太的婚姻,令他感覺 completed。
自從九十年代離開和黃以後,李嘉誠反而會說:「 Simon,我信你多於任何人。」他兒子在香港居住,擁有一間高科技電話公司,有時也會請爸爸替他接通一些人脈。兩個女兒都在英國,一個是室內設計師,一個曾經做生意,三個兒女一共為老爸帶來六個孫兒。
商場老手不但愛說笑,說故事能力極強,他本身也是一個完美戲劇人物,聽他說話,有世界上最精采的角色。有些人,當然不好開名。
「啊, Simon,這有什麼鬼問題啊?」
「我告訴你為何要這樣做,因為,我不想你坐牢啊!」
「啊!」
李嘉誠智囊 基辛格朋友
他出版第一本書後,曾經想過做作家,現在又構思出版自傳。一切令他開心或是不開心的人都會在書裡出現,這樣的人生,才讓人喜愛閱讀。
「誰人令你不開心呢?」
「哈哈哈哈!」馬世民喜歡簡單直接的問題,不需要轉彎抹角。他角色的複雜性,不是每次見面嘻哈對話所能了解的。在什麼都不認真的表面,他總是走在別人之前,做着最重要的事情。政治深奧,不能看表面。九七過去二十年了,這位英國商人今天仍跟香港首富李嘉誠、美國重量級政壇人物基辛格做朋友,因為,他們眼光裡有中國。
八面玲瓏,馬世民得到的一切,並非偶然。一九七九年怡和洋行派他到美國史丹福大學參加為期四個月的高級行政人員課程,他透過朋友在一個進修營認識基辛格,兩人很投契。基辛格告訴他一九七二年前後的故事。前蘇聯與中國當時在邊境珍寶島有戰事磨擦,但當時中國正值文化大革命,以百萬計人死於饑荒,中國一貧如洗,蘇俄處於按動導彈攻擊中國的邊緣。就在此時,美國總統尼克遜為選舉鋪路,他準備要到中國,刻意成為第一個為冷戰破冰到訪中國的美國總統。會面由巴基斯坦居中拉攏,當時印度由俄國撐腰,而巴基斯坦則親中國。
「當俄國知道美國總統要到訪中國後,嘩嘩嘩,發生什麼事,還要轟炸中國?是不是小心一點好?否則可能與美國陷入戰爭。最終,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中國當然知道俄國「按掣」的意圖,但她無能為力。所以,美國是無意中救了中國脫離俄國威脅。誰是英雄?這是基辛格,會面由他統籌。他是中國的英雄,完全是個英雄。」
基辛格在《 On China》裡說,他為尼克遜訪華探路,進駐喜馬拉雅山山腳時,「消失」四十八小時,其間只有總統及最高職級助理才能聯絡上他。之後,他到訪中國,見了毛澤東及周恩來,最後促成中美建交。上乘的政治行為,只讓人看見效果,一切過程,都在鏡頭以外。
「這是基辛格多年來一直能夠跟中國領袖保持關係的原因?」基辛格在書裡說,他把所有與中國領袖的對話一直保留,也是寫書的藍本。
「是,他們對他有極高尊重,他也跟美國政府很密切。」馬世民說美國前國務卿在香港認識不少人,「他來港時,跟李嘉誠見過幾次面。」
「他給過香港什麼意見嗎?」
「我不知道他給過什麼意見,他來香港是聽意見多。我也不知他怎樣看香港,我跟他見面都在外面,當我與 KS(李嘉誠)一起時,他會來倫敦見面。」
相識滿天下 人脈沒丁點
馬世民目前有跟中國做生意,佔他總投資三成,包括採煤、地產, Richemont屬下名牌手錶 Cartier和 Pandora等,他說中國人開始富有,基本上投放資金都能拿走,至於盈利,只要付稅就可以,但要經過很多官僚手續。雖然相識滿天下,但卻沒有內地關係。「我沒有任何巿長朋友,沒有一群有影響力的關係,一點都沒有。」
「對你來說,因為要跟中國做生意,香港政治轉變愈少愈好,是因為這個原因嗎?」記者誠懇的問他。
「完全與此無關。如果反對黨領袖 Jeremy Corbyn當上首相,我第二日就離開英國。即使在我的國家,我也會反對。」馬世民欣賞中國治大國的艱難,像中國省巿一樣選巿長,甚至一國一制,他都不看作是問題,他甚至對香港的批判性比中國高,包括炮轟為什麼要曾蔭權入獄。
香港人是處於真誠地意見不同,每一個人都想說自己想說的。馬世民年前接受《信報》旗下 EJ Insight訪問,講到離開和黃的故事,與九十年代政治不無關係。他跟老闆說:「鄧小平可以講的,為什麼我不可以講。」
「相同邏輯,你當時說你想要說的,我們現在也表達我們想表達的,為何你就不支持我們。」記者跟他討論說了半天香港人為什麼爭取普選。
無論香港好壞 彭定康都會是個英雄
「我一直支持彭定康政改談判,因為我害怕中國發生的事情發生在香港,但最終沒有發生。我告訴彭定康,若果中國善待香港人,他會是個英雄。即便中國對我們很差劣,他也會是個英雄,因為他已盡努力阻止中國干預,這是鄧小平同意一國兩制的原因。而中國對香港很寬鬆,我看不到中國的壓力,看不見有一個解放軍在街上。」
他問記者看到香港跟一百五十年前有什麼不同?的確,在於一個外國商人看來,香港一百五十年來的理想角色,都是一個關於與中國交往的商港。一個地方策略性地位不變,但人會變,每一代人都在變,了解那個地方的利益價值,但掌握不了那個地方的人心,會不會是一百年來最大的錯誤?
香港目前的複雜社會心態,地產樓價高得年輕人買樓無望,商業「染紅」、對共產黨無信心是一種絕望的恐懼。李家天下,對香港人來說,一方面不喜歡被操控,一方面又懷疑他撤資,這種又恨又愛的心情,講出了香港今天的迷惘。
馬世民講他以往在和黃的經驗是擴張,不是撤資。「香港是一個很細小的地方,富豪家族都非常非常有錢,再沒空間發展,下一步還能做什麼?二十多年前,我還在和黃,我在加拿大收購『 Husky Oil』,因為這裡沒有燃油及氣體。當年我離開怡和創立生意,都是從南非入口煤。在和黃,我購入電話業務,在香港有七百萬人,但 Orange有一千四百萬顧客,世界遠比香港大。」
馬世民說,在香港擴展業務難,香港人又會認為你壟斷。更重要是,向中國顯示信任,能跟她合作,就要在中國投資。「李嘉誠跟我說:『我不是有捐錢嗎?』我對他說,坐在街邊向人乞錢等施予,若有人給錢當然是會拿的,但乞錢的感覺並不好受。所以我們當年買下上海碼頭(上海集裝箱碼頭有限公司(簡稱 SCT)),又在北京買大廈(東方廣場有限公司)。這還可以說我們撤資?拍中國馬屁?不可能坐在香港苦等,非得要把資金流向國際,但不代表他們想撤走。」
護主心切 超人信任
他認為李嘉誠近年投資買賣舉動與以往怡和遷冊很不同。「李嘉誠是在海外購買資產,這與把公司撤出香港不同。怡和一九八四年是撤走,因為它遷到百慕達後變成一間外資公司。如果中國或其他人想國有化一間外國公司,那形同宣戰,因為你這樣是偷了我的財產。但如果你是本地公司,政府可以隨意併購。」
面對愈來愈多的紅色資本溝淡,香港人心情可以想像。看未來,一旦走入後李嘉誠時代會是怎樣?上一代是朋友,下一代,他絕口不提。
「我也不會開始評論李嘉誠的事務或是他將會怎做,我不知道啊。」
「後李嘉誠時代會怎樣,像新加坡後李光耀,現在兩年了。」
「那是你說的,我沒有說。你想設陷阱讓我談論他的兒子。」
「你不想評論 Richard和 Victor嗎?」記者還未說下去,他用兩隻張開的手掌接駁放在鼻子前,像大笨象鼻子一樣蜷縮着,記者忍不住也笑了,然後再告訴他,香港人對紅色資本有憂慮。
「為什麼你叫它紅色資本?為什麼中國不可以投資香港?那是對我們好,代表信任香港,不是國有化或拿走它,他們投資香港因為看好香港前景,我說過,我們可以影響中國。」他說中國在股票巿場向香港學習,怎樣以小取勝,是他從香港學到的營商之道。
「我有自己的生意,美國其中一間大公司通用電氣( General Electric)投資我的公司。我說,我的公司這樣小,為什麼投資給我,對方說,因為我們如港口的旗艦, Simon你是快艇,在我們起床以前,你已在海上來回三次,所以我們喜歡你,投資給你。」
香港人的靈活性全流在馬世民血液,殖民遠航的天性始終沒有停下來。一生都在 travel的商旅者,只看中國龐大資金的推動力,「我只怕中國離開香港,把所有資源投放上海,香港變成一個海邊小城巿,只是個週末度假地方。」
從英國走向中國,香港後殖民終章如何,還沒看到結局。鄧永鏘與馬世民的嘿嘿笑聲,今後只能天上地下遙相和應?
撰文:冼麗婷
攝影:葉漢華
news@nextdigital.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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