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年退休後,十年間,王兆旦再無踏足馬場。今日接受訪問,才首次回到這裡。他恨馬會沒有把練馬師當是職員,沒有供強積金,離開時只得到一隻印有馬會 logo的手錶做紀念。
壹週人物
一代練馬師王兆旦 「復」出追債
王兆旦,一個曾經在馬圈響噹噹的名字。他是第一代專攻血統的華人練馬師,代表作多不勝數,最為人熟悉的,是一手引薦買入馬王「爪皇凌雨」來港。這匹馬是香港打吡賽冠軍,亦揚威國際,累計贏取獎金共七千五百萬。最戲劇性的是,「爪皇凌雨」馬主、即「鋪王」周南,當年為慶祝愛駒勇奪冠軍,往東莞慶功,卻遇上死神,在酒店房內心臟病發死亡。
一代新人勝舊人,馬亦一樣。後來關於王兆旦及「爪皇凌雨」的新聞,隨馬主入土為安,漸漸被人淡忘。但原來,這個馬圈風雲,並未完結。
上週,王兆旦突然「復出」,不過不是練馬,而是搵「籌碼」。他指當年幫周南買馬,故人曾答應把獎金的一成分給他,但承諾一直未有兌現。現時王兆旦拿綜援、住老人院,積落的財富早已花光,正是「思舊債」之時。記者找來周南兒子周永健,他卻說出了事情的另一版本。真相,正逐漸出土。
很難想像眼前這個頭髮斑白,穿上破舊衣履,撐着柺杖、步履艱難的老頭,竟然曾經是馬場上威風凜凜的風雲人物。記者相約王兆旦往酒樓飲茶,由門口步行到酒樓房間,本來半分鐘的步行時間,他足足行了十五分鐘。他說退休後,中風好幾次,醫院住了好幾回。從前聲如洪鐘,現在說話速度慢,聲線細,但條理仍然清晰,「人老咗,好孤獨。」說時,手一直在抖震。○五年他退出馬圈,但有一件事,一直耿耿於懷,直至近日,他說在朋友的鼓勵下,決定對着閃光燈,娓娓道來。
到澳洲找馬
「我好記得,當年周南個仔周漢文,話爸爸有病,希望在他臨去之前搵隻好馬返嚟!」王兆旦說的是○三年的事。他是第一代華人練馬師,精於研究馬匹血統,選馬比練馬叻。當年不用跑馬的日子,他最喜歡到半島酒店喝茶,每次都會坐在最後一行,周漢文知道,便三顧草廬。
王兆旦憶述:「我說盡量搵吧!我知道澳洲有隻好馬,馬主是澳洲 Crown Casino老闆。他當時在 Italy,叫價好貴,千幾萬,以當時來講好貴。佢話如果隻馬贏咗一級,可以做配種。」王兆旦用其專業知識,向馬主殺價一半,「我話唔使咁貴,你知唔知你隻馬已經閹咗,他說:『不是,是馬仔來。』我話唔介意提你,之前你有幾隻 Zabeel馬種嘅馬贏唔到,你 send張 fax叫個練馬師閹晒所有馬。」他續稱:「嗰馬主份人好 temperamental(喜怒無常),可能係講吓,但佢個練馬師真係幫佢閹晒,無咗配種價值。」結果對方願意把馬價減至五百萬元,「但要四十八小時之內, Cash。」
周南從王兆旦口中知道後,即時預備本票,「我哋這一行,流行一樣東西,叫 verbal contract(口頭承諾)。周南買馬之前同我講,第日所有獎金俾 ten percent我。」這匹馬,就是「爪皇凌雨」。王兆旦指馬種爸爸是 Zabeel,媽媽是 Danehill,都是最貴的馬種,跑中長途最好。「呢隻馬兩歲就可以贏到表列賽,係好難。」「爪皇凌雨」回港後,周南亦聽從王兆旦的意見,讓他抖了一年多才出賽,「要俾隻馬足夠時間 mature。」結果「爪皇凌雨」不負眾望,所有賽事所向披靡,○五年更贏得香港打吡大賽冠軍。周南和他太太坐在開篷跑車上,繞場一周,為兩人臉上貼金。
已入土的承諾
可惜,贏馬之後的事,竟把周南由馬圈版跳到去港聞頭版。周南前往東莞慶功,晚上卻因心臟病發,死於酒店房內。王兆旦說:「佢唔記得帶藥。」隨住周南入土為安,王兆旦口中那個口頭承諾,頓變成無頭公案。記者質疑為何無白紙黑字,他說:「人哋一贏錢,我無理由咁衰仔,即刻就俾張紙人哋簽㗎。人哋咁大方對你,你唔可以咁小家對人。」王兆旦說,後來曾找機會跟周南細仔周漢文說過這件事,但對方說母親不承認,「佢話佢搞掂遺產之後,再補番俾我。」「爪皇凌雨」先後出賽二十四次,贏了九場冠軍,為周南帶來七千五百萬獎金,按王兆旦的說法,周南欠他七百五十萬元。他說:「周漢文搞掂遺產後,我打電話再也找不到他。我朋友上佢辦公室,都無人接見。」
事實上,七百多萬對於當年的王兆旦來說,不算什麼。他父親是小學校長,前元朗商會主席,他讀聖士提反及培正等名校,後來去英國讀會計,有錢買馬養馬,早培養出一套心得。他七十年代應當年馬場主任鮑愛克邀請加入馬會,除了「爪皇凌雨」,八十年代他訓練的「興龍」及「金彩」,兩度奪得皇太后盃,九十年代代表作有「小子威威」,而「大官僚」亦贏過不少新西蘭一級賽。王兆旦亦獲得新西蘭最佳育馬者榮譽,前後三十年贏得獎金數千萬。王兆旦從沒計算自己有多少身家,「總之好多獎金,瞓醒睇吓個戶口,馬會入幾多就入幾多,佢唔會呃我。」到○五年他成績每況愈下,主動退休,從此絕跡馬圈。
那時的王兆旦,贏過太多,為人傲慢,連馬會都不放在眼內,「佢哋話俾個牌我自由出入馬會,俾隻手錶我。我唔要,你叫做可憐我咩?我走嗰日喺大銀幕影我,我唔睬佢哋。」他錢不缺,更手持有不少的士、小巴和古董。而周南欠他的,他亦暫時放下,從沒有再提起。
晚年只剩下煙
退休後,王兆旦的下落,沒有什麼人知道。有傳他搞煤礦,也有指他幫上市公司老細辦事。王兆旦說,其實他去了深圳搞古董生意,在當地租了屋,一住就好幾年,直至幾年前中風,他才回港就醫。再踏足香港,他卻風光不再,從前住山光道練馬師宿舍,現在住石仔嶺老人院,靠綜援過活,窮得只剩下朋友送來的煙。飯可以不吃,但芙蓉王卻每日吸三包。他床位旁茶几放了多樽腐乳及一大包光酥餅,又用樽盛着多個煙頭。
一個男人,千金散盡,不外乎賭錢同女人,王兆旦不置可否:「當年廖烈文、廖烈科問我買邊隻馬,我講一隻,佢哋就幫我買,之後叫我去佢辦公室拎票。無論你幾叻都好,如果你賭任何一樣係要被人抽水嘅,你輸硬。但你有閒錢,頭腦清醒,輸得起的錢可以賭。」
至於女人,他只說自己有老婆在溫哥華,「佢爸爸係國民黨,香港回歸,佢好驚,要我送走佢同兩個仔。」與家人的關係疏得像遠房親戚。再直接問他為何兩袖清風,「我唔識理財,幫晒朋友,每人幾百萬。我好衰㗎,如果有人話佢好慘,仲慘過自己,我一定幫佢。」他說當年相信一個叫譚權的馬場跟班,把手持的的士牌、小巴都交給他打理,結果所有東西都失去了。「佢份人真係唔管理自己嘅嘢,人哋話乜就乜,無晒都唔奇㗎。」一名認識他多年的老朋友說。
十萬澳元佣金
記者上週五,到周南家族位於九龍塘的牛津道大宅找周漢文,打開門,就見到滿屋是「爪皇凌雨」的印記:牆身上海報、椅上印有馬王名字的咕𠱸、櫃裡的獎盃。周漢文在屋內,但他聽到記者因王兆旦而來,叫工人請記者離去。後來,記者在大宅門外遇到周南另一兒子周永健,他聽到記者說他們欠王兆旦七百多萬,先是愕然,後來感到憤怒,他說:「我第一次聽到,我諗完全無呢件事。有無白紙黑字?我覺得佢咁樣講好唔啱。」
周永健說出當年買馬的另一個版本,「隻馬是他介紹的,我都有同佢飛過去買。但除了他,件事還包括唐敏生(騎師)、牧場主人等,有四、五個人。你話只係你王兆旦一個人呢,係唔啱。王兆旦有問我哋有無佣,十萬(澳元)得唔得,我同老豆講,算啦。所以隻馬成交價八十萬(澳元),我同阿爸俾咗九十萬(澳元)出來,幾個人分晒。你記住最初係乜嘢都唔知,有咩成績預計唔到,所以算係好高嘅 commission。」周永健說他對王兆旦心存感激,過去已給王兆旦不少金錢,助他渡過難關,「睇住佢愈來愈耷,成日唔知去咗邊。馬主嚟到會問,王兆旦呢?我一直勸佢、幫佢。」他指數年前,王兆旦叫他們一個共同朋友 Brent Gillovic搞牧場生意,他們不願意,之後才沒有聯絡。
記者向王兆旦覆述周永健所言,王兆旦帶點激動說:「我同周永健唔熟,佢哋咁賴貓,無可否認,我係奈你唔何。但周南喺度佢一定唔會咁!如果你覺得呢個係你爸爸心願,咁咪算囉!」
天有眼
與王兆旦同期任練馬師的簡炳墀,認識兩人,但卻從來不知有這件事:「你贏咗,馬會都有俾錢你,我唔會話額外收人幾多錢,俾人唱我市儈呀!佢(指王兆旦)係咪老咗懵咗呀?就算幫人買馬,都好少話 under table收錢,人哋鍾意咪請你飲茶,做個朋友囉。我幫黃楚標買咗幾隻馬贏咗,佢話送層樓俾我,我話唔使喇!幫人買馬,人哋隻馬擺喺我馬房,馬會有養馬費、贏馬又有獎金㗎喎。喂,你退休嗰時又唔追?人哋死嗰時又唔講?你依家追乜鬼呀?」
一名資深律師指:「口頭承諾」都是承諾,只要有人證,但今次事件的關鍵是已經過了六年追索期,「以前贏馬時,馬主是否曾給予獎金,有無記錄?練馬師問馬主兒子追錢時,有無書信記錄?如果都係無,咁就口講無憑囉。」王兆旦知悉情況,他說:「以我咁嘅身世,我都無辦法追啦。」但他否認曾拿過周永健的錢,「我連佢咩樣都唔記得。佢哋以前有咩要求,我都做得到。依家咁下流,上天有眼㗎!」
爪皇凌雨威水史
周南退休時開始買馬,大部分均以「爪皇」開首,如「爪皇奔雷」、「爪皇烈風」等,事關他兒子周永健愛玩《三國演義》,故欲以曹操的坐騎「爪黃飛電」為名。但秘書手民之誤,寫成「爪皇飛電」,將錯就錯之下,隨後的馬名均以「爪皇」起名。
其中「爪皇凌雨」的表現最為突出,牠於○四至○五年馬季取得六戰五冠一季的佳績。可惜其後被發現心律不正,心臟比一般馬大三成,要休養一年。到○七年復出,參加杜拜司馬經典賽,擊敗南非的「西方啟示」及英國的「躍升」,為香港馬匹贏得首個外地 2000米以上一級賽錦標,更打破「精英大師」所保持的香港馬匹累積獎金最高紀錄。
○八年的一次賽事中,距離終點一百五十米時,「爪皇凌雨」突然不適,經檢查後發現第二次心律不正。馬主跟練馬師商討後宣布「爪皇凌雨」退役,同年二月被送往新西蘭劍橋牧場度過晚年。一一年在睡夢中因心臟病發逝世,終年十一歲。
撰文:梁佩均
攝影:鄭樹清
攝錄:廖健昌
協力:孫樂祈
資料:黃詠茵
news@nextmedi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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