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長毛一樣,關兆宏留幵一把過肩長髮。他自覺「可能骨子裡都有一種反主流」,曾走在路上被以為是女生,「原來個社會仲係會覺得,留長頭髮就係女仔,都幾象徵,呢啲位都幾有趣。」
壹些事壹些情
英特納雄耐爾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紅底白字的《國際歌》歌詞,覆蓋了關兆宏家中一整幅牆。「英特納雄耐爾」是法文「 Internationale」音譯,世人對此字的意思眾說紛紜,有說是國際工人聯合會、工人運動的訴求、國際主義,甚或共產主義理想。自六年前反替補機制衝擊科學館起,關兆宏參加過大大小小不同的衝擊,「衝擊唔係真係衝擊個地方,或者衝擊包啲人,其實係衝擊緊當權者嘅意識。」社民連的關兆宏說,看不到港獨的可行性,反而追求中港民運結合以動搖政權。佔旺清場被捕,他不認罪,抗辯後被判罪成,正等候判刑。當身邊戰友逐一換上囚衣,他也做好準備,「要嚟就嚟㗎啦。盡快去接觸同感受都好嘅,(將來)一定喺監獄行出行入㗎啦……」關兆宏的「英特納雄耐爾」,是人類可和平共存於沒有國界的世界。為了這夢想,他倒不介意陷入衝擊和牢獄的輪迴。
在家中受訪,關兆宏煙不離手。惟有捲煙和飲水,才停下來。他說因為要思考,所以訪問期間才不停抽煙。除了指縫夾着捲煙,每逢思索問題,他不是抬頭呆看天花,就是像李白吟詩般摸着羊咩鬚。他的聲線柔弱如憂鬱的文藝青年,只聽其聲,不會想像到此人經常站在示威衝擊最前線,大聲疾呼。他還說判刑前一晚,大概會留在家,為室友煮飯。
二十人之一
佔旺清場至今三十五個月,其中被捕的二十人,今年七月才出庭就刑事藐視法庭罪名受審。
關兆宏是那二十人之一,不如黃之鋒、岑敖暉和黃浩銘等人,他一般只會在報導文末,被輕淡帶過是被告之一、二十六歲。
其實社民連的抗爭,他幾乎每次都出席,但負責攝影的他,永遠是鏡頭外的人,故不為人熟悉。
「我哋一定預咗俾人拉,預咗要坐監。」話雖如此,他於佔旺案中沒有認罪。二十名答辯人中,十一人開審前已認罪,關兆宏和其餘八人抗辯後,十月中被裁定罪成。
佔旺清場當日,社民連沒有衝擊行動。關兆宏是留守到最後的社民連成員之一,甚至沒有如黃浩銘般嗌咪,最終被檢控。他說:「我唔接受用咁樣嘅方式(控罪)去處理我哋。因為佔領同以前嘅遊行集會一樣,你大可以用《公安法》去處理,唔用《公安法》就係因為大部分案例個刑罰較輕。」
根據《公安條例》,任何人如非法集結罪成,最高可處監禁三年,但過往案例一般判處罰款或社會服務令。例如新界東北示威案,十三名示威者被裁定非法集結罪成立,原被判八十至一百五十小時社會服務令,惟律政司上訴後,十三人被重判八至十三個月。
從前因社運被檢控者,多是政治領袖;佔旺案和東北案的被告,則多為政治素人。
拒絕光環
「面對依家高強度嘅政治打壓,我哋都會憂慮,未必能夠好似過去咁,再做好多公民抗命,因為真係唔夠人去做。」關兆宏直言,社民連將來公民抗命的行動,可能要減低次數,「或者我哋可能分, A team先去做,去面對司法問題,甚至坐監。等 A team出番嚟, B team先做。」關兆宏是社民連副秘書長,事實上,社民連近半核心成員,正被律政司檢控。
戰友身陷囹圄,關兆宏亦已做好準備,「要嚟就嚟㗎啦。盡快去接觸同感受都好嘅,(將來)一定喺監獄度行出行入㗎啦,只不過第一次,可能會有啲緊張咁囉。」
當社會將因政治打壓而在囚者被「捧上天」,他不願意接受「光環」,還批評:「賦予人哋光環,其實係逃避責任。如果係想個運動好嘅話,講緊應該更多人去坐,甚至逼爆個監獄,而唔係俾個光環嗰啲入去坐嘅人。」
女天台戶哭跪面前
二○一一年剛入社工系,關兆宏人生第一次參與衝擊。他和同學在科學館外反對替補機制,其後與眾多示威者衝入科學館,「(之後)警察不斷上門捉人,嗰陣時自己好驚,諗住要 keep吓啲議員電話,有咩事打俾議員,講到尾就係好淆底。」想起當年缺乏運動經驗的自己,他不禁竊笑起來。
其後碼頭工潮、反高鐵、反東北發展……示威、遊行、抗議、衝擊,從此社會運動成為了他的信仰。如果沒有參與社運,「我估呢個唔係我嚟,呢個我都唔知係一個點樣嘅我。」他點着頭,若有所思地說。
「社工系啟發我最大,一定係(影響)我去參與社會運動。」他說。
當時一班社工系學生去「洗樓」,向工廠區的天台屋住戶解釋關愛基金,提醒他們被逼遷時可聯絡附近的中心。其中一個女住戶,至今仍在他腦海中,「佢目光好呆滯,講咗幾句之後,佢就喊。嗰種喊,係冇飲泣聲。」
她說自己和子女被逼遷,但聯絡社工後仍沒有人幫到她。她突然跪下,哭問眼前的準社工,該如何是好。當年這位準社工很難過,甚至質疑自己成為社工,是否真的幫到人。
二○一四年港專社工系副學士畢業(延畢一年),關兆宏卻沒有當上社工,「我讀完之後,好想有案底先至去攞牌。」想挑戰社工註冊局申請社工牌的條例,畢業三年終於罪成,他將會申請社工牌照。
還債
自畢業後,他全力投身社運,「當阿毛(長毛梁國雄)入獄嘅時候,就有好強嘅感覺,其實我哋都有份(衝擊替補機制論壇),我哋要孭。」每次走在最前線,他就像在「還債」。
他先加入左翼 21,後來「轉會」社民連,「你見到另一個重要嘅地方,或者要點,開始失守,咁不如就去嗰邊幫手啦。」
關兆宏本來是長毛的議助,長毛被 DQ後,他就以平面設計和攝影等工作維生。去年他成為社民連副秘書長,「作為一個政團,佢嘅核心架構都可能行咗七至八年,甚至十年嘅時候,都需要換吓啲新血上去。」他偷笑:「咁啱唔知點解係我。都係名嚟啫,是但啦。總之你孭咗個名,背後嗰啲責任你就要幫手處理。」例如恒常會務和職員系統。
「棺材」是社民連示威的重要道具之一,但今年七一遊行,紙棺材出師未捷,未運送到灣仔,在長沙灣總部樓下已被十多名「暴徒」摧毀,社民連成員亦被毆打。
事發前,關兆宏早被跟蹤,七一遊行前一晚,三名「大漢」由社民連辦公室尾隨他到寓所,之後在門外「駐守」,「佢要打或者點好,就唔會俾你有準備。」翌日出門時,不見三名大漢蹤影,最後翻查片段,認出三人有份摧毀棺材。
沒資格去放棄
他和朋友合租一個三房唐樓單位,還經常會有朋友帶兩隻唐狗上來過夜,是真正的「共居」。室友兼黨友劉國樑早他一步入獄,家中少了一個人,客廳擺設依然不變,仍掛起那紅底白字的《國際歌》,他說是四年前碼頭工潮的「遺物」,輾轉落入他手中。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我覺得『最後嘅鬥爭』,係對權力不斷反思,無論你贏定輸,其實你都要諗。甚至我哋嘅中國,共產黨得勝,但到最後,你可以話佢違背咗左翼嘅思想,變咗做依家一個極邪惡嘅政權,說穿了都係因為權力。」但是他又說,權力不一定是負面,「但係點樣正面我都唔肯定,我估全部人都探討緊。」
命運自主和港獨呼聲,在香港愈演愈烈。這名九十後呆望手上的捲煙,倒吸一口氣,然後說自己追求的政治理想,是「香港同內地嘅民運,可以結合同埋串連。」藉此令共產黨作出妥協。
被問到是否真的有可能結合兩地運動,他卻又承認:「係呀,做唔到㗎。係做唔到。」
不過李旺陽被自殺、劉曉波之死、劉霞被軟禁和內地眾多民運人士受到的打壓,使他不時自省,「真係仲有啲人係好努力去做,甚至努力做到佢已經唔喺度。咁你會問自己,×(粗口)!我有冇資格去放棄呢?」
我依然好鍾意社會運動
「人……我覺得係可以共處,我覺得係可以不論膚色、不論文化、不論歷史背景,到最後都可以共存,我覺得呢個就係所謂嘅理想世界。」
他堅持不懈,也因為經歷了雨傘運動。
「係海量嘅人,大家都唔認識,但係大家會互相照顧,無論係衝擊,又或者係好簡單,問你有冇食早餐。」
「大家唔識,但係為咗同一個理念去做一啲嘢,或者傾偈,或者交流,嗰啲唔係人性嘅光輝咩?人類嘅社會,唔係應該係咁㗎咩?」
「所以我依然都係……好鍾意社會運動。」
撰文:劉卓瑩
攝影:胡智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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